第90章 误会(2/2)
黄风侧身闪躲,庙宇之外,妖风激荡。
狐媚娘身形如鬼魅般闪动,六条长尾化作赤红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向黄风席卷而去。每一尾扫过,地面便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花草树木、青石地砖尽数化为齑粉。
黄风狼狈地翻滚躲闪,衣袍已被狐爪撕开数道裂口。他足尖连点青砖,身形如风中枯叶般飘忽不定,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
媚娘!且听我一言——黄风侧身避开一道贴面而过的赤芒,袖口又被撕下半幅。
狐媚娘对此充耳不闻。她只觉得胸腔里那团复仇的火焰烧得她五脏俱焚,唯有将眼前之敌撕碎才能平息。她强行催动妖丹,将周身妖力提升至极限。双瞳血色更盛,十指屈成利爪,指尖凝聚着幽蓝妖火。突然一个旋身,六尾如莲花绽开,从四面八方封死黄风所有退路。
黄风不得不仰面一个‘铁板桥’加‘后折蹬腿侧翻’,险险避开当胸而来的三尾合击。还未站稳,另外六尾已如毒蛇般缠向他的四肢。
避无可避,急忙掐诀,‘缩地成寸’身形化作清风从尾缝中溜走,原先立足之处顿时被狐尾击出丈许深坑。
“这是误会!”黄风话没说完,媚娘的攻击如影随形,她腾空而起,脑后的毛发在妖气中狂舞,六尾骤然暴涨,如天罗地网般罩下。每一根毛发都化作赤色钢针,带着破空之声射向黄风。
‘遁地术’,黄风掐诀念咒,身体一缩,钻地而去。六尾如铲斗一般插入地下,掘出一大块土。
“跑?往哪儿跑!”媚娘的神识轰然铺开数十里,将黄风的方位摸得一清二楚。然而,就在她又一次凌空扑击,利爪即将触碰到黄风肩头的瞬间——一股尖锐的、源自脏腑深处的剧痛猛地刺穿了她的意志力壁垒。那是之前在灵狐弯厮杀时留下的暗伤,一道几乎震裂她妖丹的旧创。此刻在毫无保留的疯狂运转妖力下,这道被强行压制的伤势,如同脆弱的堤坝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不可察的凝滞,攻势随之一缓。
黄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空隙,急忙闪避,同时大喊:“你内息已乱!快停下!”
这话语如同火上浇油。停下?怎么可能停下!姊妹们惨死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内丹被夺的灵光熄灭景象灼烧着她的神魂。恨意压过了痛楚,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啸,不顾一切地再次强行提气,周身赤红妖焰暴涨,甚至压过了月色的光芒!
可这一次,反噬来得更加强烈。妖力在她经脉中如同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那旧伤的裂痕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骤然扩大。她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她死死咽下,唯有唇角无法控制地溢出一缕鲜红。
她的攻击不再如最初那般精准流畅,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六尾狂乱地抽打、穿刺,将庙外撞到的一切化为齑粉,却少了几分章法,多了几分力竭前的混乱。
终于,在她凝聚全身之力,六尾合拢如巨矛,试图给黄风最后一击时——那支撑着她的、紧绷到极致的弦,断了。
妖丹处传来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细微的碎裂声。剧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狂暴的妖力如同退潮般从经脉中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燃烧的赤红妖焰骤然熄灭,六条巨尾也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瞬间软化、收缩。
“我……必杀……”
她死死盯着黄风,从牙缝中挤出最后三个字,眼中是凝固的、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然而,身体已无法支撑这强烈的意志,她眼前一黑,所有感官极速离她远去,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带着那未尽的复仇执念,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最后一片碎瓦“咔哒”一声从门楣上掉落,滚了两圈,停在一只沾满泥土的旧布鞋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土地公拄着他那根歪歪扭扭的枣木拐杖,僵立在原地。他小小的身子微微佝偻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先是茫然,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凝固成一种无法言说的、混合着心痛与荒谬的呆滞。
他颤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那片废墟:
他那扇亲手刷了桐油、虽然吱呀作响但用了整整八十年的木门,如今只剩下几片尖锐的木茬子,可怜地挂在门框上。
他平日里擦拭得锃亮、接受四方香火的石头香案,此刻裂成了三半,中间最大的一块还印着清晰的、毛茸茸的爪印。
他最心爱的、信徒们供奉的彩绘陶土贡品盘子,连同里面可能还没吃完的、有点干瘪的果子,一起化作了满地五彩的碎屑,混在泥土和枯叶里。
就连他庙前那棵好不容易才长得有点模样的、歪脖子小松树,现在也歪得更厉害了,树冠秃了一半,枝叶散落一地,像是被几十只野猫同时蹂躏过。
“呃……”土地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气音。他眨了眨那双昏花的老眼,又使劲揉了揉,希望这只是个噩梦。
可眼前的惨状没有丝毫改变。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挪到香案残骸前,蹲下身,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过那裂开的石面。然后,他捡起一片彩绘陶盘的碎片,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瓣褪色的莲花图案。
他抬起头,望望天,又低下头,看看地,最后目光落在晕倒在地的狐媚娘和一旁惊魂未定的黄风身上。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这位掌管一方水土的小神,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坐倒在那半截歪倒的树桩旁,把那张皱成一团的老脸深深埋进了手掌里。
瘦小的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一耸一耸。
细细的、带着哭腔的、委屈到极点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指缝里漏出来:
“呜……我的门……我的盘子……我……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新蒲团啊……还没坐热乎呢……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哇……”
伴着这伤心欲绝的控诉,还有几颗亮晶晶的、疑似神仙眼泪的小水珠,顺着他粗糙的手指缝,啪嗒啪嗒地砸在了这片刚刚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