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荒血沸,鼎影现(2/2)
这融入的过程极其温和,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沉睡中的姬岩毫无所觉。
然而,变化却在悄然发生。
他小小的身体,在青叶温暖的怀抱中,体温似乎比寻常婴儿略高一丝。那稀疏的胎发下,细嫩的皮肤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健康的、温润的淡红光泽。最细微的变化,发生在他体内深处。那些新生的、柔嫩的筋骨纤维,在那丝丝缕缕“震”卦能量的浸润下,正进行着一种极其缓慢而坚韧的蜕变。它们的结构似乎更加致密,柔韧中开始孕育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初生竹笋般破土而出的“劲”!
这并非力量的显化,而是一种生命本质的、潜力的悄然提升!如同在松软的土壤深处,埋下了一颗充满爆发力的种子。
就在这时。
“吱呀——”
厚重的兽皮门帘被一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猛地掀开。
一股混合着石殿阴冷、兽皮硝制气味以及姬战身上那股特有的、如同磐石般厚重又带着血腥与汗味的蛮荒气息,瞬间涌入石屋。
侍女青叶立刻抱着襁褓站起身,恭敬地垂下头:“少主。”
年长的女族人也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行礼。
姬战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他没有理会旁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青叶怀中的襁褓上,然后才扫向石榻上昏迷不醒的云瑶,眉头深深皱起。
他大步走到青叶面前,伸出手,沉声道:“给我。”
青叶没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了过去。
姬战宽厚粗糙的大手,带着惊人的热力,也带着岩石般的沉稳,再次抱住了自己的儿子。这一次,他没有高高举起,而是将他平托在眼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仔细细地审视着。
婴儿姬岩似乎被父亲那过于专注和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所惊扰,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小小的眉头,粉嫩的小嘴微微撅起,发出几声细微的、不满的呓语。
姬战的眼神极其复杂。惊疑、审视、困惑、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诡异白焰引动的好奇。他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的轻柔,拂过儿子细嫩的脸颊、稀疏的胎发、小小的手臂和腿脚。
他在探查。
指尖蕴含着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一缕灼热血气。这血气精纯而霸道,是他无数次生死搏杀淬炼出的本源之力,此刻被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试图探入姬岩幼小的体内。
他要亲自验证!验证老巫祝那匪夷所思的说法!验证自己这刚刚降生的儿子体内,是否真的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可能带来福祸的“印记”!
那缕灼热精纯的血气,如同一条微型的岩浆火线,极其谨慎地、缓慢地靠近姬岩幼嫩的皮肤。
就在姬战指尖的血气即将触及姬岩皮肤的刹那!
意识海深处!
那一直沉寂环绕青铜古鼎旋转的三块卦板中,铭刻着“震”卦(— —)刻痕的那一块,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颤起来!板片表面流淌的那层近乎透明的暗金光晕骤然变得明亮了一瞬!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震雷”真意、充满了“动”之本能排斥的力量,如同受到入侵刺激的含羞草,瞬间从“震”卦刻痕中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并非反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一种对“外力入侵”的自动排斥!它微弱至极,在姬战那雄浑如海的血气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然而,就在这股微弱排斥之力爆发的瞬间!
姬战指尖那缕灼热精纯的血气,仿佛遭遇了无形的屏障!又像是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顺着他的指尖瞬间反馈到他的意识——他探出的那缕血气,在接触到儿子身体的刹那,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冰冷而贪婪的存在,瞬间吞噬、分解、消化了!
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在那吞噬发生的瞬间,他仿佛在儿子体内,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一闪即逝、却让他灵魂都为之悸动的——冰冷的、浩瀚的、如同万古玄冰、又似青铜锈蚀般的——镇压气息!
那气息…与祭火白焰核心那模糊的鼎影…隐隐呼应!
姬战的手臂,猛地僵硬在半空!他那张如同刀劈斧凿般刚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骇然!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襁褓中依旧沉睡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吞噬了他的本源血气?!
还有那…冰冷的鼎之气息?!
老巫祝的话…竟是真的?!
就在姬战心神剧震、僵立当场之际!
“呜——!!!”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兽吼,如同撕裂布帛的巨爪,猛地从聚居地外围的密林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瞬间压过了部族内的一切声响!
“吼——!!!”
“嗷呜——!!!”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不同的兽吼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打破了部族黄昏的宁静!吼声中充满了饥饿、狂躁与赤裸裸的杀意!
“荒兽袭营——!!!”
一声带着极度惊恐和绝望的嘶吼,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猛地从聚居地的哨塔方向炸响!尖锐的骨哨声,如同濒死的哀鸣,划破了即将降临的夜幕!
“敌袭——!!!”
“抄家伙——!!!”
“保护女人和孩子——!!!”
整个姬氏部族聚居地,瞬间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轰然炸开!惊恐的尖叫、愤怒的咆哮、沉重的脚步声、石矛石斧的碰撞声、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降临般的混乱交响!
“呜嗷——!!!”
一声凄厉、尖锐、但明显带着某种受控指令意味的兽吼,如同信号般,猛地从聚居地外围靠近黑山部方向的密林中爆发出来!紧接着,是数声同样凶戾却略显短促的应和!
“吼——!” “嗷——!”
声音并非来自单一强大的荒兽,而是数头训练有素、充满攻击性的中小型荒兽——刺棘豺!它们如同几道贴着地面急速窜动的暗影,在暮色的掩护下,目标明确地扑向姬氏部族防御相对薄弱的西侧栅栏!那里,是堆放部分新采集草籽和晾晒兽皮的区域!
“敌袭!是刺棘豺!西边!”
哨塔上的战士嘶吼示警,声音带着惊怒。尖锐的骨哨声划破黄昏!
“抄家伙!保护粮仓!”
“该死的!是驱兽术!黑山部的杂碎!”有经验的老战士立刻从兽吼的节奏和方向判断出来袭者的底细,怒吼着点破了真相。
整个姬氏部族聚居地瞬间被点燃!怒吼声、武器撞击声、刺棘豺凶残的嘶鸣和利爪撕裂木栅的刺耳声混杂在一起!战斗爆发得极其突然,目标明确——破坏与试探!
石屋内,姬战的脸色瞬间由震惊化为铁青!那刚硬的线条如同覆盖上了万载寒冰!他猛地将襁褓塞回青叶怀中,动作快如闪电,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渊中迸发出来,带着刺骨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守好夫人和公子!死守此屋!”
话音未落,他那魁梧的身影已如同出膛的炮弹,裹挟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猛地撞开兽皮门帘,冲入了外面骤然爆发的混乱与血腥之中!
“吼——!!!”
一声比所有来袭荒兽更加狂暴、更加愤怒、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从姬战冲出的方向炸响,瞬间压过了外围的兽吼!那是部族之主的战吼!是守护领地的宣告!
侍女青叶抱着姬岩,脸色瞬间煞白!她能清晰地听到屋外骤然爆发的、近在咫尺的惨叫声、利爪撕裂肉体的闷响、以及荒兽贪婪的咀嚼声!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透过门帘的缝隙,钻入了石屋!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抱着襁褓猛地扑到石榻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昏迷的云瑶和怀中的姬岩!她的眼神惊恐,却又在极致的恐惧中,燃烧起一种母狼护崽般的决绝光芒!
“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石屋那厚实的原木大门上!木屑纷飞!整个石屋都在剧烈震动!兽皮门帘被门外狂暴的气流掀起一角,青叶惊恐的目光瞥见——一只布满暗青色鳞片、爪尖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兽爪,正疯狂地撕挠着门板!鳞片上,沾满了暗红粘稠的、属于人类的血迹!
“啊——!”年长的女族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瘫软在地。
而此刻,沉睡中的姬岩,似乎也被屋外那震天的咆哮、狂暴的撞击、刺鼻的血腥和青叶那剧烈的心跳与紧绷的怀抱所彻底惊扰!
“哇——!!!”
一声比祭坛上更加嘹亮、更加惊恐、带着婴儿对死亡威胁最原始恐惧的啼哭,再次刺破了石屋内的绝望!
就在这啼哭声爆发的刹那!
意识海深处!
那尊镇压一切的青铜古鼎,鼎壁之上,厚重绿锈覆盖下的那些模糊纹路——如同云雷、如同夔龙、如同星辰轨迹的古老刻痕——其中一条极其细微的、蜿蜒如电光的纹路,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仿佛被这极致的恐惧啼哭和外界狂暴的杀戮气息所刺激,从亘古的沉寂中,极其短暂地…苏醒了一丝!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无上镇压意志的波动,以古鼎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意识海,也极其微弱地、如同水波般拂过了姬岩幼小的身体!
与此同时!
石屋外,那只正疯狂撕挠着木门的、布满暗青色鳞片的巨大兽爪,动作猛地一僵!那鳞片下、充斥着暴戾与贪婪的冰冷兽瞳之中,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掠过一丝…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的恐惧!
虽然这恐惧只持续了万分之一刹那,便被更加狂暴的凶性所淹没,但那撕挠的动作,却因此产生了一瞬间的迟滞!
“孽畜——受死!!!”
一声饱含愤怒与狂暴杀意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门外炸响!紧接着,是石斧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
“噗嗤——!”
利刃入肉、骨骼碎裂的闷响!
伴随着荒兽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温热的、带着浓烈腥臭的兽血,如同瓢泼大雨般,猛地从门板的缝隙和上方泼溅进来,溅落在兽皮门帘上,溅落在石屋内的地面上,也溅落了一些在青叶死死护住襁褓的后背上!
青叶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抱得更紧了。
门外,荒兽垂死的哀鸣和战士粗重的喘息、愤怒的咆哮混杂在一起。
襁褓中,姬岩的啼哭被门外那近在咫尺的恐怖杀戮声和泼溅的兽血所惊吓,更加尖锐,小小的身体在青叶的怀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意识海里,青铜古鼎上那道闪烁的细微电光纹路,悄然隐没。鼎身依旧冰冷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然而,那被古鼎波动拂过的身体深处,那正在被“震”卦能量悄然浸润的筋骨血肉,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变化并非增强,而是…在古鼎那无上镇压意志的余波影响下,那些被“震”卦引动的、过于活跃的气血,被强行压制、梳理,以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坚韧、更加…适应这具幼小躯壳承受能力的方式,继续着那润物无声的蜕变。
片刻之后,石殿内灯火通明,气氛比之前祭火异变时更加凝重肃杀。
姬战端坐在主位的石椅上,脸上那道伤疤在跳动的火光下如同活物,他面前的地面上,扔着几颗还滴着黑血的刺棘豺头颅,其中一颗的头骨上,隐约可见一个微小的、烙印般的黑色骨环痕迹——这正是黑山部驯兽师控制低阶荒兽的标志。
“都看清楚了?!”姬战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黑山部的狗爪子!用驯养的畜生来试探,烧我们的草垛,毁我们的皮子!这就是他们的回应!祭品被焚,祖灵息怒?他们只当我们虚弱可欺!”
他猛地一拍石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我令!狩猎队即刻起,分作三班,日夜轮值,警戒范围外扩五十里!重点监控黑山方向!所有能战的族人,枕戈待旦!加固西侧栅栏,增设陷阱!粮仓、水源、妇孺居所,加派双倍人手守护!”
“少主!不可啊!”负责储粮的云长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脸色发白,抚摸着腰间装草籽的皮袋,“警戒外扩五十里?那要多少人手?狩猎队都去警戒了,谁去打猎?部族的存粮撑不到深秋!加固栅栏,增设陷阱,耗费人力物力!黑山部只是驱使几头畜生来捣乱,未必就是要大举进攻!我们若如此大动干戈,耗费本就不多的存粮和人力,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储备过冬啊!”
“云长老说得有理!”另一名负责采集的长老附和道,“祭火异变刚过,族人心神未定,又遭此袭击,已是惊弓之鸟。若再如此劳师动众,人心惶惶,怕是未等黑山部打来,我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况且…祭火之事…还有小公子…”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暗示姬岩可能带来的“不祥”与部族动荡的联系。
“是啊,少主,黑山部势大,我们主动加强戒备,摆出防御姿态,会不会反而刺激他们,引来更大的报复?”又有保守派的长老忧心忡忡地开口。
“哼!难道缩着脖子,等他们下次驱赶更多的畜生,甚至亲自打上门来,烧光我们的粮,杀光我们的人吗?!”铁塔般的狩猎队长怒目圆睁,声如洪钟,“黑山部就是豺狼!你退一步,他就进十步!今天能烧草垛,明天就能摸进寨子杀人!必须打回去!让他们知道疼!”
“打?拿什么打?存粮够支撑一场冲突吗?狩猎队都去打仗了,冬天吃什么?”云长老针锋相对。
殿内顿时吵成一团,主战派与保守派争执不下。姬战脸色铁青,看着眼前分裂的部族核心,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能斩杀凶兽,能威慑敌人,却无法轻易统一这些被生存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又被保守思想束缚的族老们的心。
最终,在嘈杂的争论和互相妥协中,命令被打了折扣:狩猎队警戒范围只外扩二十里,轮值改为两班。加固受损的西侧栅栏,但增设陷阱的数量被大幅削减。粮仓和水源象征性地增加了几名守卫,妇孺居所则维持原状。至于主动出击或大规模备战,则被彻底否决,理由是“避免过度刺激黑山部”和“保存实力过冬”。
姬战坐在石椅上,指关节捏得发白,手下的石质扶手被他无意识的力量按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他看着那些如释重负、自以为做出了“明智”决定的族老们,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深重的忧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知道,这次试探只是开始,而部族这消极的应对,如同在饿狼嘴边示弱,只会招致更快、更猛烈的撕咬。
鼎镇魂,亦镇身。
荒血沸,杀劫临。
啼哭引劫?亦或是…鼎影初现的序章?
这蛮荒的镇世路,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