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鼎娃闹荒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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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褪尽，荒原的春天来得粗犷又迅猛。枯黄的地表被一层倔强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墨绿草芽顶破，嶙峋山石间渗出湿润水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苏醒的腥气和残留的冬日凛冽。

姬氏聚居地也从漫长冬狩的紧绷中稍稍缓过一口气。低矮石屋的烟囱里，炊烟带着干肉和草籽混合的粗粝香味，袅袅升起，又被料峭的春风扯散。

石屋门口，侍女青叶正和一个两岁多的小小身影“搏斗”。

“小石头，抬手，乖，就抬一下！”青叶额角沁出细汗，手里拿着一件用鞣制得相对柔软的灰鼠皮缝制的连体小袄，试图往那个精力旺盛、像条滑不溜手小泥鳅的孩子身上套。

那孩子，正是姬岩。

两年多的蛮荒滋养，褪去了初生的脆弱。稀疏的胎发早已浓密乌黑，柔顺地贴在圆乎乎的小脑袋上。小脸儿被山风吹得红扑扑，像两颗熟透的小野果，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眼瞳是纯净的琥珀色，此刻正骨碌碌乱转，写满了对身上这件碍事皮袄的嫌弃和反抗。

“不！不袄！”姬岩奶声奶气地抗议，小短腿乱蹬，两只藕节般的小胳膊更是灵活地挥舞格挡，力气大得出奇。青叶稍不留神，就被他小手“啪”地一下拍在手背上，虽不疼，但那股劲道却震得她虎口微麻。

“嘶…你这小蛮牛！”青叶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使出哄骗的招数，“穿上袄，暖和，青叶带你去…看大石锁！好不好？”

“大石锁？”姬岩的动作猛地一顿，琥珀色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进了两颗小星星。他歪着小脑袋，似乎在确认青叶话语的真实性，小嘴微微张开，露出几颗珍珠米似的小乳牙。

“对！大石锁！咚！咚！”青叶赶紧模仿着石锁砸地的声音，趁着他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手疾手快地将皮袄的袖子套进了他一只挥舞的小胳膊。

“看！大石锁！”姬岩的注意力果然被彻底吸引，不再挣扎，任由青叶笨拙但迅速地给他套上另一只袖子，系好兽筋做的粗糙搭扣。小脸上满是期待，仿佛那沉重冰冷的石锁是什么了不得的玩具。

聚居地中央的空地，是部族孩童和半大少年晨练的地方。地面被踩踏得坚硬如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粗糙石锁随意摆放着。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正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地尝试搬动一块最小的、约有磨盘大的石锁，小脸憋得通红，石锁却纹丝不动。旁边站着负责训练的狩猎队副手，一个叫“石虎”的精壮汉子，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爪痕，正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指点一两句发势姿势。

姬岩被青叶牵着手，像一颗被风鼓动的小炮弹，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他目标明确，琥珀色的眼睛牢牢锁定场中最大的一块石锁——那石锁黝黑沉重，棱角粗糙，比一个成年人的腰还粗，是给最强壮的战士打熬力气用的。

“大！石锁！”姬岩兴奋地用小手指着那块巨物，挣脱了青叶的手，迈着小短腿就奔了过去，小皮袄的下摆随着他的跑动一掀一掀。

青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小石头！回来！那个不能碰！”

石虎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眉头微皱。这少主家的小崽子，长得倒是结实，但才多大点？那块石锁，寻常半大少年都撼动不了分毫。

姬岩才不管这些。他跑到巨大的石锁前，那石锁几乎有他胸口高。他伸出两只白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学着旁边那些大孩子的样子，一左一右，稳稳地按在了冰冷粗糙的石锁表面上。

“嘿…咿——呀！”

他小脸憋得通红，鼻翼翕动，喉咙里发出奶凶奶凶的用力声，两条小短腿猛地蹬地，腰身下意识地一沉——这是无数次旁观战士训练后，刻进本能的发力姿势！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震颤感，顺着他接触石锁的小手，瞬间传递开去！

意识海深处，那一直静静悬浮、环绕着青铜古鼎旋转的三块神秘卦板中，铭刻着“震”卦（— —）刻痕的那一块，表面流淌的暗金光晕极其轻微地加速流转了一丝。一股微弱到难以察觉、却精纯无比的“动”之真意，如同被唤醒的沉睡溪流，悄然融入他小小的臂膀筋骨之中。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岩石内部结构被强行扭曲的细微声响，骤然从石锁内部传出！

在石虎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青叶惊恐捂嘴的无声尖叫中，在周围几个大孩子目瞪口呆的视线聚焦下——

那块沉重无比、不知经历过多少战士捶打的巨大黑石锁，表面，竟以姬岩两只小手按压的位置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几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咔…咔嚓！”

裂纹瞬间扩大、加深！几块细小的碎石屑，簌簌地从裂纹边缘崩落下来！

姬岩似乎对自己造成的破坏毫无所觉，还在那里憋着气“嘿咻嘿咻”地用力，小脸通红，似乎非要把这“不听话”的大玩具举起来不可。

“我的祖宗！”石虎一个箭步冲上去，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住姬岩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兽崽，一把将他从那即将碎裂的巨大石锁旁提溜开。入手沉甸甸的，比寻常两岁孩子重了不止一筹。

“咿？”姬岩双脚离地，茫然地蹬了几下，不满地扭头看向石虎，小嘴撅得老高，似乎不明白这个大个子为什么打断他的“游戏”。

石虎看着那布满裂纹的巨大石锁，又看看手里这个一脸无辜的小豆丁，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可是亲眼见过少主姬战测试小公子筋骨时那震惊的表情，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这小怪物…力气到底是怎么长的？！

“小石头！你吓死我了！”青叶冲过来，一把从石虎手里抢过姬岩，紧紧抱在怀里，心有余悸地拍着他的后背，又气又急地数落，“那是你能玩的吗？那是大石头！会砸到脚的！以后不许碰！”

姬岩被青叶勒得有点不舒服，在她怀里扭动着小身子，琥珀色的大眼睛却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块裂开的石锁，小声嘟囔：“石锁…好玩…小石头…有力气…”

石虎看着这一幕，再看看那块裂纹狰狞的巨大石锁，只觉得荒原的风吹在脸上，有点魔幻。他默默转身，一脚将旁边一块最小的、只有人头大小的练力石踢到姬岩脚边，瓮声瓮气，带着点认命的无奈：“喏，玩这个。这个…轻。”

姬岩低头看看脚边灰扑扑的小石块，又抬头看看那块布满裂纹的“大玩具”，小脸上明显露出嫌弃的表情。那小石块，在他眼里，大概和路边的土坷垃没什么区别。

“噗嗤…”旁边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大孩子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意识到石虎严厉的目光扫过来，赶紧捂住嘴，肩膀却还在耸动。

姬岩的“怪力”之名，算是彻底在姬氏孩童圈里坐实了。虽然石虎下了严令不得外传，但这群半大孩子私下里，早已给这位少主家的小公子起了个贴切又敬畏的外号——“石头小魔王”。

***

午饭时分，石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肉汤香气。粗糙的石桌上，摆放着几个厚实的黑陶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油花翻滚的炖肉块，旁边还有一小堆烤得焦黄的草籽饼。

青叶小心地吹凉了一小陶勺肉汤，递到姬岩嘴边：“小石头，张嘴，啊——”

姬岩乖巧地张开小嘴，琥珀色的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桌上那个属于他自己的、比成人拳头略大的小陶碗。碗里盛着几块炖得软烂的肉和清汤。

“烫，慢点喝。”青叶细心地叮嘱。

姬岩“咕嘟”一声咽下肉汤，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他伸出小手，指了指那个属于他的小陶碗，奶声奶气：“小石头…自己…吃！”

青叶犹豫了一下。小公子吃饭一直很乖，虽然力气大，但拿勺子还算稳当。她点点头，将小陶碗往姬岩面前推了推，又把一把打磨得相对光滑的小木勺塞进他肉乎乎的小手里：“好，小石头自己吃，要小心，别弄洒了哦。”

姬岩立刻来了精神，小脸上满是“我很能干”的骄傲表情。他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用小手握住木勺柄，努力地伸向碗里最大的一块肉。

勺子稳稳地舀住了肉块。

姬岩咧嘴一笑，用力把勺子往自己嘴边送。

就在这时！

他体内，那流淌在筋骨血肉间的“震”卦能量，似乎因为他的专注和用力，又极其轻微地活跃了一丝。这股力量无意识地顺着手臂传递到握着勺子的手指上。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根陪伴了姬岩小半年的、坚韧的小木勺柄，就在他肉乎乎的小手指间，如同被捏碎的枯枝，瞬间断成了两截！半截勺柄和勺子头“啪嗒”掉进汤碗里，溅起几滴滚烫的油汤，正好落在姬岩的手背上。

“嗷！”

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手背上的灼痛感，让姬岩瞬间懵了！他下意识地猛地缩手，小手带翻了面前的小陶碗！

“哗啦——！”

满满一碗滚烫的肉汤，连同里面的肉块和那半截断勺，结结实实地扣在了姬岩穿着灰鼠皮小袄的前襟上！油渍和肉渣瞬间浸透了柔软的兽皮，滚烫的温度隔着皮袄也让他感觉到了不适。

“哇——！”巨大的惊吓和胸前湿漉漉、油腻腻、还带着烫意的糟糕感觉，瞬间引爆了姬岩的泪腺。他小嘴一咧，惊天动地的哭声顿时充满了整个石屋。

“哎呀！”青叶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扑过去，也顾不上烫，赶紧扒拉掉姬岩胸前的肉块和勺子碎片，又手忙脚乱地解他皮袄的搭扣。看着小家伙胸前一片狼藉，滚烫的汤水还冒着热气，小脸哭得通红，青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也红了眼眶，一边用浸了凉水的粗麻布给他擦拭降温，一边柔声哄着：“不哭不哭，小石头不哭！是勺子坏！是碗坏！我们打它！不怕不怕…”

石榻上，一直昏睡、气息微弱的云瑶，似乎被儿子的哭声惊动，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干裂苍白的嘴唇也微微动了动，却终究没能醒来。

青叶好不容易把姬岩清理干净，换了身干爽的旧皮袄。小家伙哭累了，抽抽噎噎地趴在青叶怀里，大眼睛红彤彤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模样委屈极了。他看看地上打翻的陶碗碎片，又看看自己刚才“捏”断勺子的小手，小脸上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勺子会断掉？为什么…碗会自己翻掉？明明…小石头只是想自己吃饭…

青叶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看着他这副委屈又茫然的小模样，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柔软。这孩子身上的“怪”，让她隐隐担忧，可这懵懂无辜的样子，又让她只想把他护在怀里，替他挡掉所有的风雨和不解。

***

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石屋狭小的窗口，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在光柱里飞舞。

吃饱喝足（虽然过程有点波折）、情绪平复的姬岩，正撅着小屁股，趴在冰凉的石地上，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几只忙忙碌碌搬运食物碎屑的黑色小甲虫。他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其中一只硬邦邦的甲壳。

小甲虫立刻蜷缩起来装死。

“咦？”姬岩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用指尖又轻轻拨弄了一下。小甲虫还是一动不动。

“坏…虫虫…不动…”姬岩嘟囔着，似乎觉得无趣了。他抬起小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望向窗外。

窗外的世界，阳光明媚，草木新绿。几只色彩斑斓、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光彩的大蝴蝶，正轻盈地在一丛刚开花的锯齿草上方翩跹飞舞。

那绚丽的色彩瞬间吸引了姬岩全部的注意力！他“噌”地一下从小甲虫旁边爬起来，迈开小短腿就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跑去。

“小石头，你去哪儿？”正在角落里整理兽皮的青叶听到动静，抬头问道。

“蝶…蝶蝶！好看！”姬岩头也不回，小手指着窗外，声音里满是兴奋和向往。他跑到厚重的兽皮门帘前，小手用力去扒拉那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门帘。

青叶失笑，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想看蝴蝶？青叶带你去外面看。”她以为姬岩只是想出门。

然而，就在青叶的手即将碰到门帘的瞬间，姬岩那小身板不知哪来的爆发力，竟然趁着青叶弯腰的刹那，像条滑溜的小鱼，“哧溜”一下，从她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小手猛地一掀门帘的边角，小小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门帘之外！

“小石头！”青叶脸色一变，惊呼出声，连忙掀开门帘追出去。

门外，哪里还有姬岩的影子？只有空地上几个正在磨石矛的少年，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看到小公子了吗？”青叶急声问道。

一个少年指了指聚居地边缘、通往后方山林的小路方向：“好像…往那边跑了，跑得可快了！”

青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那条小路通往部族警戒范围的边缘，再往外，就是危机四伏的荒林！她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同时朝着哨塔方向尖声呼喊：“小公子跑出去了！快拦住他！”

聚居地边缘的木栅栏旁，两个负责警戒的战士正靠着粗糙的木桩打盹。春日的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嗖——！”

一道小小的、穿着灰鼠皮袄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惊人速度，猛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窜了过去！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嗯？”一个战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小背影已经冲出了栅栏的缺口，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块半人高的岩石，然后像只小猴子一样，灵活地跳了下去，瞬间消失在岩石后面茂密的灌木丛里。

“什么东西过去了？”另一个战士也惊醒了，揉着眼睛。

“好…好像是…小公子？”第一个战士有些不确定地挠挠头。

“小公子？不可能吧？他那么点…”第二个战士话还没说完。

“小石头——！回来——！！！”青叶凄厉的呼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个战士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要是小公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丢了，少主非活撕了他们不可！

“快追！”两人魂飞魄散，抄起手边的石矛就朝着姬岩消失的方向狂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