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在审讯室那夜(2/2)
“对了哥!”美芬猛地抓住我胳膊,指甲快掐进我肉里,眼睛都亮了,“领头的那个肥头大耳的,左手...左手虎口上有条青绿色的壁虎!还是只蜥蜴?我想起来了!”
光是把倒了的货架一点点扶正、垃圾清理出去,就折腾到后半夜两点多。美芬这丫头还挺仗义,非要留下来帮忙,我一看她那憔悴样,愣是把她塞进了辆路过的出租车。卷帘门“哐当”一声彻底关上,震落的灰尘还在昏暗的灯光里飘着。一摸裤兜,手机又震了——这回真是汪佳,问我明天要不要一块去图书馆。
我拿着手机,屏幕亮光映着脚下七零八碎的战场,看了足足有一根烟的功夫,最后回了俩字:“好啊!”一阵冷风打着旋儿,把地上的碎纸片卷得直转圈。远处高架上的车灯连成一片亮闪闪的小点,像一堆永远抓不着的萤火虫。
我盯着墙皮上那道裂开的缝隙,脑子里过电似的闪过碟片哥拿铁签子捅人的画面。转念一想,跟他打架的对面那帮兄弟伙应该都折进去了吧?剩下的小鱼小虾能有这能耐找后账?可万一真让人盯上这仓库了,这麻烦肯定没完没了!想起当年跟着余姐抢摊位撑场子的那些狠角色,可都是碟片哥的兄弟,现在全在里面唱“铁窗泪”呢。眼下能指望的,也就剩下戴君斌,还有佳林、晓峰、国浩、小康这几个,都是上学那会儿真敢抡凳子往人脑袋上招呼的主儿,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还没褪干净。
冷风从砸坏的窗户往里灌,吹得满地空塑料袋哗哗响。想起刚把借瑶瑶姐他们的本钱还利索,还没喘口气,这会儿又得贴钱修门换货架...想起卡里那可怜巴巴的数字,脑袋疼。
正盘算着呢,手机突然在手里“嗡”一声狂震,吓我一激灵!凌晨三点十七分,屏幕上跳动着“戴君斌”仨大字,跟催命符似的。
“喂...?”对面传来刚被吵醒、含含糊糊带点起床气的鼻音,“有屁快放...最好带点响...”
“仓库让人掀了。”我听见自个儿的声音有点发紧,嗓子干得冒烟,“明儿一早,过来搭把手?”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好像他猛地坐起来了:“操!真砸了?!报警没?!”
“片儿警来瞧过了,说看监控。”我用脚扒拉了一下脚下的碎玻璃,“过来的时候...把你那把弹簧刀捎上。”
“真要见红?!”那边声音猛地拔高,透着点意外和兴奋?
“压阵!防身!”我摸到桌子底下居然滚出个半瓶的二锅头,拧开盖子,也不管脏不脏了,直接灌了一大口,火烧火燎地顺着喉咙下去,“九点!”
电话挂了,瓶子里的酒也快见底了。我蜷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弹簧床上,裹紧薄被子,听着外面北风在空空荡荡的货架子中间打旋儿,呜呜咽咽地嚎。后半夜气温直往下掉,薄被子根本不顶事,冻得人太阳穴跟着心跳一蹦一蹦地疼。
也不知睡着没睡着,脑子跟过电影似的,一会儿是美芬蹲在地上哭,一会儿是汪佳那几句简短的消息在眼前飘,最后定格在戴君斌当年打群架抡凳子的画面——那家伙校服袖子口总沾着点洗不掉的血印子。
天蒙蒙亮,实在冻得睡不着了。裹上那件沾着点石灰印子的厚外套,出门一头扎进巷口那家牛肉面馆。一碗热汤面下肚,身上总算有了点热乎气儿。油腻腻的折叠餐桌上手机突然嗡嗡震起来,屏幕亮起“汪佳”两个字,吓得我差点把面碗带翻!
“吃了,正去店里呢。” 我盯着碗里漂着的那几粒葱花,“你要没吃...我给你带份过去?”
电话那头没说话,但好像轻轻笑了一下:“你这人啊,怎么老琢磨着喂别人?”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晚上...我去仓库找你?”
喉咙里那股面汤味儿瞬间有点堵。我下意识拿指甲去抠桌角一块翘起来的油皮。仓库里那堆破纸箱子还没来得及清理,卷帘门上砸出来的凹坑在晨光里肯定更显眼。“今天可能...”话没挤完,“嘟嘟嘟...”的忙音先传过来了。
拖着脚步回仓库,老远就看见戴君斌那家伙,正蹲门口抽烟呢。烟头按在水泥地上,捻出一个黑乎乎的圆圈。“我——操!”他一眼看见门里的景象,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玻璃碴子,“这他妈是叫挖掘机给铲了一遍吧?”
我把美芬描述的“花臂、纹身蜥蜴”几个关键特征一说,戴君斌眼睛突然一亮,麻利掏出手机划拉几下,猛地递到我鼻子底下:“瞅瞅!是不是这傻x?!”照片里一个穿黑皮夹克的寸头胖子,正嚣张地对着镜头竖中指!左手虎口上那条青绿色的壁虎(还是蜥蜴?)纹身,清清楚楚!
“就这孙子!去年年底在地摊上跟我抢最后一套球星卡,那叫一个横!差点动手!”君斌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你是没见着!当时我一急眼,抄起旁边铺位的灭火器,喷丫一脸白!哈哈哈!跑得那叫一个快...”
话音未落,卷帘门“哗啦”一响,美芬拎着拖把和水桶进来了。我们仨同时定住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还是君斌这小子反应快,一拍脑袋:“那啥...我去量量窗户尺寸!” 拎着墙角那套工具包就往里间钻,动作快得像是后头有狗追。
美芬闷不吭声地开始擦货架上的黑脚印,擦着擦着闷声说了一句:“都...都怨我...” 抹布下擦着的那个金属支架,昨天被踹弯了,这会儿还没完全复原。
“怪也怪不着你啊,碟片哥这一走,还给我留了个大麻烦,不怪你!”我把新的包装袋压扁塞进空纸箱里,塑料摩擦的沙沙声盖过了轻微的叹息,“冤有头债有主...”就在这时,卷帘门外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响起!君斌反应贼快,“刷”一下抄起刚扔墙根的钢管就往外冲!结果门口杵着个穿快递服的哥们儿,抱着个大纸箱:“尾号1885!加急件!签收!”
等君斌把最后一块新玻璃严丝合缝地卡进窗框里,直起腰抹了把汗:“成了!明儿开门,啥也不耽误了!”
美芬提着外卖袋子一溜小跑进来:“羊杂汤!热乎着呢!” 那股子又膻又暖的香味儿瞬间挤满了仓库。我捧起发烫的一次性纸碗,感觉冻得发木的手指头慢慢又能弯曲了。
“撤了!回学校寝室赶作业去!”君斌把手上的灰往裤子上擦了擦,“有事,电话秒到!”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动作飞快地往我外套兜里塞了个冰凉的硬东西——是把带卡簧的弹簧刀。
送走君斌已经是下半夜了。美芬还蹲地上整理捆扎那些废纸箱子,羽绒服下摆蹭上了一大块灰黄的油渍。我这才猛地想起来,她家住城北那片快要拆了的老棚户区,末班公交早就没了。
“要不...上去将就一宿?”我用脚踢开挡路的一个空包装袋,“这半夜三更的,走回去是不可能了。”
美芬手里那根打包绳都快拧成麻花了:“这...这不大好吧...” 声音越来越小。
“总比顶风冒雪走仨钟头强吧?楼上屋还有张沙发,凑合一宿得了。”我拉开被砸出几个凹坑的卷帘门,“赶紧的,我一会儿还得核对几个订单。”
美芬低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从我旁边挪进了门。刚把她安置好,楼下仓库门口突然传“哗啦”一声,像是什么塑料瓶子倒了!美芬“噌”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把死死抓住我羽绒服的袖子!我赶紧打开手机电筒往墙角一照——灯光扫到个蜷缩的人影!一身破破烂烂裹着发霉的厚被子,脚边上散落着几个用过的注射器!
“赶紧的!这我地儿!”我虚张声势地吼了一嗓子,顺带把兜里君斌刚给那把弹簧刀捏了捏,刀刃抵着兜布,没亮出来。
那流浪汉好像嘟囔了句什么,裹紧脏被子,趿拉着快掉底的胶鞋,蹭着水泥台阶一步步挪远了。美芬那只拽着我袖子的手,直到我把屋里的灯按亮,她才慢慢松开,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这仓库小门脸,就是我的江湖。这儿既有蝇头小利来回倒腾的市侩,也有绝境下互相塞钱、递烤红薯的人味儿。跟所有小个体户一样,起起伏伏,挨了捶打接着干。说到底,这方寸之地教会我的,就是活人不能被事儿憋死,守住几条底线:别违法,亏心钱不赚,人情不能欠得太大发。其余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还有一仓库货和几个过命交情的朋友兜底呢。路嘛,就是在这些杂七杂八的麻烦里,一脚深一脚浅踩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