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信用卡推销员的爬升(2/2)
后面几个月,跟着王婷在银行摸爬滚打,那更是见识了职场的厉害。她这人,精明干练,是我真正的职业领路人。那天刚冲进电梯,她刚擦完她那锃亮的工牌,胸前的“深发展”仨字在电梯灯底下反光,冷飕飕的亮。就那一亮,猛地让我想起那天跟团队在华丰停车场搞夜间推广,车灯扫过生满铁锈的集装箱,也是这种冷光!“汪小闲,你那伞,滴滴答答的,收收好。”她瞥了眼我滴水的西装,手没停,直接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来,“001集团那老总信佛,明天见面记得提咱们跟灵隐寺的联名卡,灵验。”电梯那镜子反光照出她鬓角,一丝不乱。这晚为了搞定公交总公司华丰停车场的单子,顶着大雨跑来拜访这里的老总,王婷教了我很多,她就是我金融界的瑶瑶姐。
真要说到开眼界,见识什么叫商业世界的残酷,得提那个大冬天的下沙工业园。王婷裹着一身厚厚的大衣,站在一堆高耸的集装箱夹缝里,冷风裹着柴油味儿直往嗓子眼儿里灌。她掏出一激光笔,红点在雾霾里划拉出一片扇子形状的亮光,指着远处油罐车对我说:“瞅见没?那些大罐车!司机,长途跋涉的,加油对他们来说就是命根子!咱们加油优惠这张牌,打出去才叫对症下药!”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谈生意,你得站到客户的角度想,摸准他们的命脉,痛点在哪,痒点在哪,摸准了,才能谈成。冬天的风吹透西装,但脑子被那清晰的思路点得贼明白。
有一回部门庆功,茅台瓶子在桌子中间转得滴溜溜圆。王婷喝着喝着,忽然用指甲盖“当当当”敲酒杯,把大伙儿都敲安静了。“哎,知道当初为啥挑你小子进我这组不?”她冲我点点下巴,指着我西装第三颗纽扣,“就那次,你在楼道里偷偷摸摸缝东西那劲儿!扣子缝得七扭八歪,跟咱们钱塘江的大堤似的,看着就悬乎!”全桌人哄堂大笑,我也跟着乐。可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那地方缝着个护身符,是我妈一针一线绣的。粗糙的针脚隔着布料硌着皮肤,那温暖劲儿一下子就把心填满了。原来再强的人,也认这份儿扎实肯干的劲儿。
在深发展,每天准点在三瑞大厦909室开晨会雷打不动。王婷捏着马克笔在白板前面讲业务、画曲线,她讲着讲着,笔头突然在曲线图上一点:“瞧这儿!这直挺挺往上蹿的地儿!就是汪建国!为了拿下文三路公交一公司那二百多张团体卡,两天两夜没合眼!”我看着投影仪光束里上下浮动的小灰尘粒子,精神有点恍惚,感觉又回到了当年在庆春路夜市熬夜摆摊的晚上。真正的成长往往是熬出来的,光鲜背后的狼狈,自己心里最清楚。
真正让我感觉脱胎换骨的,是跟台商在拱墅区那家电子厂掰手腕那次。那老板跷着二郎腿,操着浓重的闽南口音,带着点轻蔑地甩出来一句:“大陆的信用卡?呵呵…”这笑声,听着就不对味儿。眼看要黄。没想到王婷突然脸一变,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就接上话了:“mr. lin, our approach is straightforward: we first deliver value, then we earn trust. (林先生,我们方式很直接:我们首先提供价值,然后获得信任。)”谈判桌上,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正好折射着灯光,五彩斑斓的。当台商最终在那份合作协议上签下名字时,我偷偷往窗外看——工厂区的路灯正好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极了在昏暗中终于点亮的希望。那光晕层层叠叠,竟跟信用卡那炫目的防伪镭射纹路挺像!所以说啊,身份地位有时是张牌,但打牌的人懂不懂对方的牌路,会不会变招,这才是关键的胜负手。
银行这地方,人来人往跟流水似的。那段时间离职潮猛,经常在安全通道抽烟撞见新人,背对着你蹲那儿抹眼泪,地上散落着崭新的工牌,那蓝颜色的挂绳在昏暗灯光底下特别晃眼。看着这蓝绳,我就想起主管梁峰前阵子送我的那根纯定制金链子拴着的工牌,金光闪闪的。蓝和金的颜色搁一块儿,对比惨烈得刺人眼。有一回在歌德酒店,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喝多了,醉得东倒西歪,手里死死攥着的,是被他撕成渣的业绩条子。谁还不是从这条路滚过来的?从新兵蛋子滚成老兵油子,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年终颁奖大会,那聚光灯打在身上,热烘烘的,沉甸甸的“销售冠军”奖杯接在手里,底座上“深圳发展银行”那凸起来的金属字儿,在我掌心里压出个清晰的印儿。我下意识地在台下人群里找王婷,她正不动声色地给我比划着我们私下约定的“扫楼暗号”——意思是“稳了!”那手势,特别熟。猛地,我想起了毕业那天,寝室的兄弟们豪情万丈地约定十年后再聚首的场景。时间过得贼快,人和事儿都在变,但一些刻在骨子里的默契,它还在。这就是积累。
银行的加班灯刚在三瑞大厦熄灭没多久,四季青批发市场那边,卷帘门拉起来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已经连成片了,此起彼伏,跟打哈欠似的。我攥着一把刚打印出来、还带着点打印机油墨味儿的淘宝发货单,一头冲进黎明的薄雾里。身上那套银行西装,褶子都没来得及熨平,袖口上似乎还粘着昨晚填信用卡申请表摁的油墨点子。
回到出租屋,桌上乱糟糟的,汪佳还没醒。我悄悄爬去房东免费给我用的阁楼里打包,包裹等会去银行开会的时候,开电瓶车顺便送到圆通的庆春路网店。办信用卡和开网店,就这么奇奇怪怪地勾连起来了。
早上的银行部门会议,王婷跟往常一样站在白板前头布置任务。就这会儿,我工位上那台专门开着的笔记本电脑,淘宝卖家旺旺聊天窗口突然动起来,我开了静音。这“办深发展白金卡享优惠”的专业话术背景音里,突兀地夹杂着几句买家急切而朴实的询问:“老板在吗?衣服包邮不?”“亲,能再便宜点嘛?”这两股风马牛不相及的声音在会议室里交织、打架,真是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汪小闲!”王婷拿笔点点我,“起来说说,传化物流那一单的团办卡,后面怎么推进?”我刚站起来准备汇报,眼角的余光扫过西装袖口——那里多出来一截不起眼的小线头!这线头特别眼熟,可不就是昨晚上打包衣服时,被箱子里那牛仔裤的金属拉链给无情钩破的嘛!这两份工,开始露出真面目了,就跟俩不省事的小孩儿,开始在你身上争夺地盘。
在四季青意法三楼瑶瑶姐的档口,永远弥漫着一股新布料初染的化学浆水味道,这味儿跟印钞厂那种特制的油墨味儿不一样。当我手脚麻利地把店里卖出去的第50件卫衣塞进快递袋封好的时候,旁边档口那胖老板娘挺乐呵地探过头来:“哟!大学生‘经理’,又来搬货‘上班’啦?”她这玩笑话里,听得出挺纳闷,银行的金领跟四季青的跑腿小工,在一个人身上拧巴着。瑶瑶姐呢?好像好久没看到了,听人说她有男朋友了,自从我踩进银行这行当,两边的时间就对不上了,再没机会在过道里碰上聊两句。人和人走着走着就容易散,这很正常。
回到定海新村的出租屋,小桌板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点。左边,是堆成小山的、散发着布料气味的快递包裹;右边,是整整齐齐码着的、待审核盖章的银行信用卡申请表。当间儿那台老掉牙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活生生劈成两半:左边,旺旺对话框跳个不停,“亲亲亲”叫得人头皮发麻;右边,搜狐邮箱的收件箱那儿,一份崭新的深发展业绩excel报表正悄没声儿地吐出来。这化学反应挺带劲儿,是钱的味道,也是自己给自己多搭一座桥的证明。
正在出租房里猫着腰,修改我那淘宝小店页面的背景图呢,手机一震,傅军的短信来了:“传化物流那批二十张团办卡!批了!妥了!”荧光灯管滋滋的电流声里,刚挂上吊牌的崭新小李飞刀卫衣,和银行那边信用卡申请表封面那烫金的“深发展”几个大字,同时在我眼里闪。快递单上那一长串印着条形码的单号,这会儿瞧着,感觉怪亲切的,像不像另一种代表信用额度的特殊符号?这认知,打通了任督二脉!
2006年的平安夜,外面热闹得不行。汪佳穿着她们话机世界的深蓝色工装,“嘭”地一声撞进了出租屋。胸口的牌子上还残留着给顾客演示手机时蹭上去的展示机保护膜。她手里拿着个手机——索尼爱立信的w550c,转轴那儿开了个大口子!“顾客嫌下载铃声慢,直接就摔地上了!经理姜俊说返厂得俩月…这还怎么过年啊…”她说话带着鼻音,冻得够呛。我接过那破手机准备看看,一碰她手,上面有个血口子,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晚在台灯底下,凑合着用ab胶给她粘那裂开的转轴。一直鼓捣到后半夜三点,她歪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结果没留神,我手机里存的歌突然自己蹦出来了,《不得不爱》的副歌那音量贼大,嗷一嗓子,差点没把她吓得从床上滚下来!她一激灵,像个弹簧似的蹦起来,直接骑到我腰上就抢手机,那不管不顾的架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点虎了吧唧的,跟后来杭州人排长队抢iphone 那疯狂劲儿一模一样。穷日子里的烟火气,真是一点没掺假。
看着庆春路上金灿灿的银杏叶往下掉,人模狗样地站在银行大楼顶上往下瞅。马路上的快递三轮车“哔哔哔”的喇叭声使劲儿划拉着黄昏的天色,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声音,好像跟记忆里某个雨夜吹得特别响的唢呐调子重影了。人这一路,走啊走啊,老朋友就慢慢丢在路上了,没剩下几个。这条路,走着走着就是自己。
那天深更半夜,蹲在地上打包打到腰酸背疼,抬起头,想喘口气,正好看见墙上镜子里的自己,一副倒霉催的相儿:挺括的西装肩头上蹭着不知道哪件衣服掉的线毛,一只手因为打包快递捆胶带缠得出了老茧子。就在这时,手机嗡嗡地震起来,屏幕上显示王婷!“喂,小汪,”王姐那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但透着股让人安心劲儿,“没事儿刷网页,瞅见你淘宝店了,嘿!还卖衣服啊?瞧着有点意思。”她话风一顿,似乎在琢磨点啥,“下季度行里那批团办卡搞客户回馈的小礼品,就订你家这衣服吧,弄个定制标。”挂了电话,我脑子有点蒙。这从天上掉下来的订单?
零点的新年钟声“当啷当啷”响起来的时候,桌子上那枚跟着我颠沛流离的钥匙扣,像个守夜人似的,大概觉得我这阵子太累太乱了,一个没稳住,“咕噜噜”从桌上滚了下来,“吧嗒”一声落地上。我弯腰捡起来,手指头蹭到钥匙扣的一道老裂缝时,感觉里面好像嵌着点啥玩意儿。凑到灯底下细看——嚯!裂缝里竟然卡着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金箔片片!这到底是信用卡申请表上烫金logo被扣下来的粉末子,还是哪件爆款卫衣缝线的时候漏进去的装饰亮片?这谁能说得清呢!
窗外头,钱塘江岸边的烟花一个劲儿地往上蹿,“轰隆”、“啪嚓”地炸开。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里,我那个诺基亚“嘀嘀”叫了一声——肯定是又一张信用卡批了!紧跟着,那边连了网的老旧电脑,响起一声熟悉的“叮咚”——淘宝上支付宝打钱到账的提示音!这两条信息啊,一个代表银行的信用额度变现了,一个代表淘宝小店里的商品卖出去了,在这个属于2006年的最后一秒钟里,踩着点赶到一起,叮咚声和嘀嘀声凑在一块,就活像是踏进了新世纪、数字经济开张的头一声喜庆大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