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在审讯室那夜(1/2)
我这人吧,就跟仓库里那堆货差不多——压箱底的命。那晚正对着淘宝订单核发货单,核得头晕眼花,耳机里咔嗒咔嗒净是打印机吐单子的动静。美芬前两天回老家看她男人去了,整个仓库显得空空荡荡,电子钟指着凌晨两点十七,那声儿在货架子中间撞来撞去,撞得人心里发毛。
冷不丁,“哐哐哐!”卷帘门让人拍得山响!我手刚摸到门栓——这栓是上个月刚换的防盗加强版,结实是结实,可手心这汗蹭上去,冰得跟摸了块冻铁似的。
“开门!派出所的!”声儿顺着门缝硬挤进来,裹着凌晨的凉风,听得人后脊梁发毛。
门一开,三团黑影“呼啦”就扎进来了。领头那位中年警官“唰”亮一下证件,小国徽在手电筒的冷光里一闪,金属味儿十足。俩年轻小伙子,可不等招呼,后脚就朝墙角那堆纸箱子去了,防寒靴踩在满地的泡泡纸上,“叭叭叭”地响,听着都心疼我那包装费。
“李云飞在你这儿住过,”中年警官走近我那张行军床,脚尖一挑,踢翻了床底下的泡面桶。那桶里凝住的油汤儿,在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底下晃眼得很,“住了。”
我后背已经贴到了冰凉的铁货架上:“他说...说要去上海...”
“上海?”警官嘴角突然就向上咧了一下,像是在看一个演漏了馅儿的把戏,手伸进公文包,“啪”一声甩张照片在桌上。监控截图,画质有点渣,但主角倍儿清楚——碟片哥!正蹲长途车站啃煎饼果子呢!背后那块电子屏幕上,明晃晃俩大字儿——“昆明”。得了,撒个小谎,当场让人把证据糊脸上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被推进了冰窟窿。凌晨四点的审讯室,一股子刺鼻的84消毒水味儿。白惨惨的灯底下,他们让我看烧烤摊那片狼藉的照片:塑料棚塌了半边,地上拖着老长一道暗红的血印子,跟条吃撑了的蚯蚓似的趴在那。监控视频放出来更瘆人,碟片哥抄起根铁签子就捅人,画面卡得像九十年代的港片儿,一帧一帧都透着生猛狠辣。
“打架的时候,你在哪?”做笔录的女警抬起眼,睫毛膏晕成了熊猫眼,声音干巴巴的。
我死盯着对面单向玻璃里自个儿那个扭曲变形的倒影,像看水族馆里泡发的海带:“在…在我仓库对面店后厨,帮老板娘掏下水道。”说起来还真是,那天隔壁小吃店水管确实堵过,捞出来的油腻腻的钢丝球上缠着头发丝儿,闻着那味儿,跟现在胃里反上来的这股恶心劲儿,一模一样!
不锈钢椅子那股冰凉劲儿,穿透牛仔裤直往骨头缝里钻。时间好像被冻住了,门框上那个电子钟的红数字死死卡在04:17,一动不动,估计是电池彻底歇菜了。走廊上“嚓嚓”的脚步声忽远忽近,隔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跟着是炸雷似的吼:“说!三号晚上你到底在哪儿?!”这一嗓子吓得我一哆嗦,手腕子撞在手铐上,瞬间勒出火辣辣的印子。
后来进来个穿夹克的警官,端着个锃亮的大保温杯,盖子一掀,混合着枸杞甜味儿和陈年茶垢酸馊的怪味儿直冲脑门儿。“想明白没?”茶杯“咣”一声磕在旁边的铁皮柜上。
就这时候,小腹一阵抽紧,膀胱告急了。“能…能去趟厕所不?”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爬。墙角顶上的监控探头红灯亮着,像只不眨眼的红蜘蛛。外头送餐车轱辘咕噜噜响,勺子碰碗叮当的,还有看守不耐烦的吼声:“207!稀饭扣墙上是吧?!”
等那电子钟终于“蹦”一个字,我都快憋疯了。当穿堂风裹着厕所那股子浓烈的氨水味儿卷进来的时候,看守骂骂咧咧给我开了铐子。站起来那一瞬间,那股麻劲儿混着刺疼感从两条腿涌上来,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厕所小便池的瓷砖缝里也卡着几个烟屁股,墙上贴着“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我对着那标语抖了足有两分钟才弄利索。回去再坐冷板凳,老警察正慢条斯理地剥茶叶蛋,蛋黄渣子“噗噗”往下掉,正好盖在碟片哥那张通缉令照片的脑门儿上。
“采荷新村那个尹相宇,”他冷不丁抬头,“上周聚众赌博,是你给放的风吧?”眼睛像锥子似的扎过来。
我把目光死死钉在他制服的第二颗扣子上,塑料的,磨得有点发白:“在网吧就见过两回,不熟。我不掺和那个,我自个儿是做服装生意的。上周压根儿没见着他们那帮人,你们去查网吧记录好了。”心里那根弦绷得嘎嘣响,这种时候可不能嘴瓢。
“李云飞要联系你,必须立刻报告。”他语气突然加重。
等到那点儿灰蒙蒙的天光,终于从气窗上那几条铁栏杆的缝里漏进来时,他们才把手机扔还给我。
走出分局大楼,台阶还湿漉漉的,带着一股铁锈味的水汽直往鼻子里钻。兜里的二十块钱是我全部家当。我也懒得再多想,一头扎进了巷口那家“阿能面馆”。
“大排面!加个蛋!”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喊完自己都愣了下。墙上镜子映出个流浪汉——胡子拉碴,头发支棱得活像被雷劈过的鸡窝。老板娘端面过来时多瞅了我两眼,没吭声,勺子在雪菜盆里多兜了一下,堆尖儿地盖在面上。
那碗面汤热得烫嘴,但喝下去,总算是把肚子里的寒气逼出来点儿。连汤带面扒拉干净,想摸根烟抽,兜里就剩下烟盒,打火机忘在审讯室椅子上了。只好去前台借公用火机,按了三下才打着,“嗤啦”一声窜出火苗,青烟刚飘起来,邻桌那个辅警蹭地站起来整理腰带,吓得我手一哆嗦,烟灰掉桌上了。
拖着两条腿蹭回仓库的时候,太阳都爬老高了。卷帘门拉开条缝,美芬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一把拽住我袖子:“汪哥!你吓死人啦!”她手里还攥着发货单,圆珠笔没盖好盖,在她围裙上划拉出长长一道蓝印子。
“没事儿,去濮院进了趟货。”我踢开地上挡路的破纸箱,行军床上的被子枕头还堆得乱七八糟,正是碟片哥那天慌慌张张跑掉时扔下的样子,“今儿待发货的单子多吗?”
中午美芬把热好的盒饭推给我:“有个叫瑶瑶姐的,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她凑近了点,压着嗓子,“早上我看见个穿皮夹克的,在巷子口转悠了好几圈,不像来买货的...”
我把嘴里的饭慢慢嚼着,胃里还顶着早上那碗面和惊吓。脑子乱成一团麻,也懒得琢磨那些弯弯绕了:“甭管了。我得上楼眯会儿,一宿没合眼,人都飘了。”
这一觉睡得跟昏过去似的,再睁眼窗外路灯都亮了。班长打电话说毕业前还有几个作业得交,有学分的。我在朔风里裹紧羽绒服往公交站走,街角关东煮的热气混着烤红薯的甜香往鼻子里钻。忽然,一把透亮又带着点倔强的吆喝声砸进耳朵:“蜜薯流油——倍儿甜嘞!”
一辆装烤炉的三轮车旁,裹着件洗得发白军大衣的身影正是余姐!想当年新塘路夜市赫赫有名的“黑牡丹”!正跟一对小情侣掰扯呢。她冻得通红的指关节敲着电子秤:“十块三毛!您给十块,算我送您尝口鲜!九块真不行!”旁边那穿貂皮长筒靴的姑娘,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年关都过了,至于为这几毛钱抠搜吗?”她旁边像个男朋友模样的男的,手里攥着个亮闪闪的车钥匙,在冷风里冷笑一声。
铁锅里黑乎乎的炒栗子在滚筒里“哗啦哗啦”响。我摸了摸兜里刚从仓库拿的零钱,紧走两步挤进人堆:“余姐!好些日子没见,上次俩红薯的钱还没给呢!”余姐闻声转头,口罩上方呵出的白气儿飘出老远。
穿貂姑娘见状,立马拽着那男的就想溜。嘿!我这暴脾气!赶紧一步横跨挡在车前。那男的脸色一沉,往铁皮车上扔了一个硬币。“叮铃哐啷”滚了两圈落停。余姐跟没瞧见似的,飞快抓起俩滚烫的红薯就往我手里塞:“赶紧的!刚出炉的烟薯25号!尝尝!”
推让的功夫,我眼睛尖,瞥见她车把手上还挂着半袋葡萄糖注射液——好多年了,她的老毛病还没好呢。那张二十块钱最终被我硬塞进了她装零钱的生锈铁盒里。钢镚儿掉进去“当啷”一声,那姑娘那句“装什么好人”也恰好被一阵北风刮跑了。
公交左等右等不见影儿。我蹲在站牌底下剥开烫手的红薯,那糖心儿顺着裂开的焦皮往外淌,滴在脏兮兮的雪地上,洇开个小点。远处传来“叮铃铃——叮铃铃——”的车铃铛声,响得很规律:三声长,两声短。还是好多年前咱们一块躲城管时约的暗号。焦香软糯混着天然的甜味儿在嘴里化开。兜里手机突地震了一下。是戴君斌发来的照片,作业摊开一大片,配字:“同志们都归队了,回来捎点烧烤啤酒,汪老板!”我看着那话,对着冷空气哈了一大口白气,回了个“马上到”。刚抬头,末班车就碾过马路牙子上冻硬的减速带,“哐当”着拐过来了,刺眼的大灯正好照亮漫天被风刮起的栗子壳。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我下意识以为是美芬。结果屏幕一亮,跳出来“汪佳”俩字,我那颗心“咯噔”一下,跳得跟踩着缝纫机似的快。她也就发了四个字:“到寝室了?”翻来覆去盯着看了三遍,好像那四个字会凭空变出花儿来,刮脸上的寒风都吹不散我一脸傻笑。
这日子过得就跟坐跳楼机似的,刚因为汪佳那句问候高兴得想蹦高儿,美芬的夺命电话就打过来了,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哥!快回来!店...店让人砸了!”等我一路狂奔回仓库,眼前一片狼藉:卷帘门歪歪扭扭地半挂在那,上面还有俩大脚印!玻璃碎碴子铺了一地,屋里能倒的货架全倒了!美芬瘫坐在一堆翻倒的纸箱中间,脸上妆糊成一片,全是眼泪印子。
“他们说...碟片哥不出来...以后天天来...让我们小心点...”美芬抽抽搭搭地比划,声音又气又委屈,“那个胳膊上纹东西的胖子突然就...就动手了!掀桌子骂人!”
我蹲在地上,扒拉出一张被踩得全是鞋印的发货单,正寻思着碟片哥捅人那事儿勾连着的仇家怎么找上我的门了,“呜哇呜哇”的警笛声就由远及近了。派出所民警拿着小本本看了看现场,又是拍照又是问话,最后说了一句:“情况了解了,我们回去看监控查查看。”这话我听了八百遍,心知肚明,这种寻衅滋事没伤到人的案子,十有八九是查不出结果的“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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