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浙商骨子里的三把刀(2/2)

“‘我爸说咱浙商骨子里流着三把刀的血液,’保田一边调整模特头上sudu毛线冷帽的角度(那动作轻柔得像在包初生婴儿),一边低声说,‘剪刀(裁缝)、菜刀(餐饮)、剃头刀(理发),都是靠手上实打实功夫吃饭的活路。可哪承想,最后绊倒在融资这‘手术刀’上呢?本来还说周转开就去广州开分厂……这下,又得等等了。’” 他声音里有股化不开的沉郁。

夜风裹着落叶哗哗响。旁边挂着林夕设计的“断桥残雪”系列长t(爆款),白t经过特殊漂染,斑驳的灰青色宛如雪痕,车线特意做得不齐整,水洗标上是《饮湖上初晴后雨》片段。美院不少女生追着问灵感来源,我就指着西湖方向:“看那孤山路的灯影映在湖里,碎碎糟糟的,像不像把月光砸碎又一片片拼起来的味儿?”

摊收得晚,钱点得欢——营业额首次破千!我们仨乐疯了,蹬着三轮直冲学校后门的通宵沙县。保田要了拌面:“老板!花生酱,双份!使劲放!” 嗦得那叫一个响。

“我爸追货款,给人堵着打了一顿,”保田嚼着面,腮帮子鼓鼓的,突然笑了出来,“到现在锁骨那儿还钉着钢板呢。每次酒喝多,就摸着那儿叹气。他说我们温州人,脑子里天生嵌着算盘珠子。要我说,”他吸溜一口面汤,“那玩意儿更像嵌了块防弹钢板!” 这话又心酸又提气。打不死的韧性,这不就是生意的本钱?

后来摊子稳了,货也多了。一天下午,跟保田在四季青市场后巷(小商贩游击圣地)清点新到的sudu秋装。三轮车在路边,衣服按色系铺开,一溜排好。车把上吊着个自制的荧光小牌:“潮酷卫衣 69”、“新款外套 189”。晚风里,那牌子晃晃悠悠,绿字时隐时现。

保田拿着软尺量新到的棒球服,嘴里念念有词。他定价有“秘笈”——看针脚密度:“一厘米车十二针,才值这个数!少一针?降五块!” 针脚密实,才经得起折腾。我在边上处理打火机燎过的细小线头,瑶瑶姐教的手艺,衣服更精神。

一个穿洗得发白校服的女学生在我们摊前转了好几圈,手指不停摩挲一件做旧牛仔外套下摆那个sudu小金属标。帆布书包带子都磨毛了。见她犹豫,我干脆利落,“刺啦”一下撕掉那件外套的正式价签!“同学喜欢这个?早鸟价走一个!” 保田默契地“啪”一声打开接充电宝的强光台灯,黄澄澄的光束正好打在袖口内部那三道不显山不露水却特耐看的暗环纹路上。小姑娘眼睛瞬间亮了,低低地数出五张十块,又翻出十五个硬币,哗啦啦落我手心。

这清脆的钢镚儿声还没散呢,巷子口猛地炸响一阵惊天动地的吉他失真声!

碟片哥来了!他那辆伤痕累累的五菱面包“嘎吱”一声刹在我们摊旁,音响开到震人,放的正是beyond的《海阔天空》!他摇下车窗,脑袋探出来,嘿嘿怪笑:“开单大吉!给你们加把劲儿!” 这家伙总在我们刚成交时调大音量,号称“加bgm促进成交率”,其实是怕人家反悔。

一个穿呢大衣戴金丝眼镜、像高级写字楼出来的女士,在我们摊前挑挑拣拣,爽快拿了两件泼墨卫衣走了。保田盯着人家背影犯嘀咕:“哥,这别是四季青哪个档口买手吧?来摸咱底的?” 我笑他疑神疑鬼:“得了吧!上周那个穿笔挺西装的男的来买,你还嘀咕是城管便衣查明码标价呢!” 保田刚想回嘴,笑容猛地僵在脸上。

巷口那边,几个穿皮夹克、别着对讲机的市场管理员(咱背地里喊“皮夹克”),围住了隔壁卖毛线帽的安徽大姐。大姐声音有点颤。保田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手里那软尺,快拧成麻花了!

我心一紧,赶紧大声冲保田嚷:“新到的‘夜行者’系列冲锋衣呢?明早五点四季青补那批做旧卫衣的货,钱带够……” 边说边抖开一件我自己设计的sudu夜光冲锋衣(暗处贼亮),吸引注意力。

这动静果然让那领头的“皮夹克”皱起了眉,转向我们。他脚步还没跨出来,保田这小子像是触电般“腾”地跳起,一把抄起那把强光台灯!“啪!”雪白刺目的光束,不偏不倚,直接打在我们那荧光喷漆的价目牌上!

“领导!您瞧好了!”保田的嗓子有点紧,但音量爆棚!“咱sudu!全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亮亮堂堂!没假!” 那惨白强光一照到简陋的绿漆数字上,就像在油腻昏暗的小巷里,猛地划开一道刺眼的、明明白白的界!

那几个“皮夹克”被光闪得眯了下眼,领头那个居然没过来查,而是停下脚步,好奇地朝我们看过来。更绝的是,他歪着头端详那被照得通明的价牌,又瞅瞅我手里的夜光冲锋衣。最后,他真走过来了!没问话,而是直接拿起一件冲锋衣样品,尤其仔细地捻了捻领口、袖口、下摆的防水压胶条。

“这料子看着……怎么防水啊?”他居然开口问了。

我麻利儿拿起摊子上备着的小水杯,往袖口滴了几滴水珠:“领导您看!荷叶效应!滚珠!不沾水!压胶是四季青厂里的顶配工艺!半点不含糊!”他捻了捻压胶条,又使劲抖了抖衣服。然后,在保田和我呆愣的眼神里,他掏钱了,买了一件!“就它了。我媳妇在厂里值夜班,骑电驴,穿这个挡风管用。”

嘿!这剧情反转的!看着“皮夹克”付完钱走远,我俩狠狠吁出一口浊气。收拾摊子时,保田翻开他那记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硬壳本子。在那些数字和公式(成本x1.5 + 设计费x2 + 预期利润x1)的夹缝里,有几页皱得厉害,写着他琢磨的道理。他指着一行字:

“哥,知道我为什么死磕‘明码标价’这四个字吗?”他眼神灼灼,“咱不虚高标价吓人,也不临时涨价蒙人!就是要让每个人,不管荷包鼓瘪,一眼就看清这件衣服该是什么价!让sudu的价签,跟马路边上的路灯一样,亮堂堂!正大光明!这就是咱的态度!” 巷口惨白的路灯光斜斜照下来,我俩的影子长长地印在油腻的防水布上,像两块倔强的小土坡。

正归置最后几件衣服,碟片哥的车“嘎吱”一声又冲到三轮车边停住。车窗摇下,他头探出来,手里捏着半罐花里胡哨的喷漆朝我扬手:“嘿!老汪!你那价签牌的漆不行!几天就蔫吧了!” 他顺手把那半罐东西丢过来,一看,喷轮毂的荧光漆!“这比你那破玩意儿顶用!汽配城顺的,别客气!”

保田蹲在车斗里装衣服,顺手接住漆罐。看都没看,对着地上那块巨大的旧防水油布,“呲——呲——”几下,喷了一个超大的、绿幽幽的sudu三环logo!那荧光色在油腻脏污的地面上猛地亮起,贼刺眼!像在现实泥泞里,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绿光闪闪、通往野望的小道!

更绝的来了!那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噔噔噔又跑回来了!怀里抱着好几个刚出锅、冒着热气的葱包桧儿,二话不说就往保田和我手里塞:“哥哥,哥哥!给你们吃!热乎的!”笑得眼睛眯成缝儿。保田耳朵根“唰”地红透了,手足无措。他突然灵光一现,飞快地抽出一条带荧光抽绳的新sudu围巾,笨手笨脚却极其认真地系在小姑娘的书包上:“那…那啥…送你的……老…老客户赠品……”结巴得厉害。

碟片哥在车里看得哈哈大笑,脑袋直晃,掐着嗓子学保田:“谢~谢惠顾啊~~~”为了掩饰,或者就是单纯高兴,碟片哥猛地把他那车载音响的音量旋钮,拧到了头!

轰!!!!

beyond那首《光辉岁月》撕心裂肺的呐喊,混合着巨大失真吉他和鼓点,如同爆炸的音浪瞬间在庆春路夜市尽头的小巷里炸开!这声浪如此狂暴、如此滚烫,一下子就把保田那点小小的窘迫和结巴彻底淹没了,只剩下震碎空气的音乐在嘶吼,撞击着湿漉漉的墙壁,撕破昏沉的夜幕,直冲漆黑的夜空而去!

那些创业路上的狼狈、惊喜、恐惧、温暖、算计、真诚、被撕掉标签的起点、被强光照亮的定价、浙商三代骨子里的三把刀血液、温州人脑壳里的防弹钢板、还有这笨拙却滚烫的少年情怀……全被这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歌声裹挟着,轰然撞进沉沉夜色深处!那感觉,活生生就是砸开了一个铁罐子,让里面所有五味杂陈、野蛮生长的东西,全都迸了出来!这草根创业的序曲,就该这么硬邦邦地收尾,有回响,有力量!

那晚的震耳欲聋!那是草根的呐喊,在现实的夹缝里,为自己挣出一片光辉岁月的最强音!这声浪里,有狼狈狂奔的雨夜,有四季青天台的灯光海洋,有喷枪燎吊牌的火苗,有数钢镚的清脆,有那件为夜班女工挡风的冲锋衣,有父亲摸到的扎实料子,有被雨水打湿的gi公文包……所有这一切酸甜苦辣、起落浮沉,都在这轰响的音乐里沸腾着、燃烧着、叫嚷着:走下去!挺过去!活着干,死了算!就这么莽撞地、固执地、带着尘土味儿地,奔向下一个雨夜或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