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摆客货箱里的江湖(1/2)
我和碟片哥缩在四季青仓库后门的屋檐底下,对着抽红双喜。刚从印花厂押货熬了通宵回来,碟片哥嘬着快烧到烟屁股的红双喜,把方向盘拍得啪啪响:“这破玩意儿,再修就是糟践钱!得换,弄个大的,加长款的!”
杭州冬日的风,贼拉冷,专往脖领子里钻。这辆陪我们南征北战好几年的破车,在风里哆嗦得跟片树叶似的。车里塞满了新款的sudu卫衣和t恤。他说的是实话。那会儿每周末都得往临安、富阳那些乡镇集市跑,车肚里装不了几件货,油钱跑一趟都嫌亏。我裹紧那件漏风的老军大衣,心里扒拉着存折上的数:印花厂尾款一结,估计能凑几万块买个二手车。碟片哥这话在理儿,车大点儿,跑一趟多拉点货,省下的不就是赚的吗?
第二天一大早,顶着雪粒子,我俩就扎进了城北旧机动车市场。碟片哥裹着他那件掉毛掉得都快秃噜皮的貂皮夹克,蹲在一辆漆面斑驳的桑塔纳前头,手指甲顺着车门缝里的锈迹“咯吱咯吱”地刮。“嗬!这2000年的老伙计敢要三万五?”他扭头冲车贩子一呲牙,手里的手机在雪地里闪着寒光,“兄弟,你这车不会是跟着唐僧去西天取过经吧?十万八千里打不住?”
皮衣车贩子嘿嘿一笑,也不恼,抬脚“咣”地踹了下轮胎:“发动机刚大修!崭新!你打着听听?”我钻进驾驶座拧钥匙,好家伙,离合器底下传来一阵老猫闹春的“吱呀”噪音,仪表盘上那几个指针,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纹丝不动。
“昨天还开着这宝贝儿去南京接媳妇呢!”车贩子趴在车窗上,唾沫星子混着雪花乱飞,落在他抹了半斤发胶的头顶,“油门踩到一百五,稳当着呢!”
碟片哥冷不丁伸手拍他肩膀,另一只手直戳车屁股:“没出过事?那这俩尾灯罩咋比老子的门牙还豁?”我探头一看,后保险杠果然裂得像蜘蛛网,还嵌着碎玻璃碴。车贩子眼珠子滴溜一转,干笑两声:“嗨!昨晚倒车蹭了下墙,没顾上收拾……小意思,小意思!”
又转到捷达摊儿,雪更大了。一辆03款的银灰捷达埋在雪堆里,锃光瓦亮的,像个刚剥壳的水煮蛋。碟片哥掀开机盖那架势,认真劲儿快赶上掀新娘盖头了,沾着雪的睫毛一眨一眨:“哟呵,这‘心脏’收拾得挺干净嘛!”试车时他故意往冰面上开,“哗啦”一声,方向盘猛地变成脱缰的野驴,车往右边跑偏的厉害!
“拐了拐了!”我在后座被甩得像滚地葫芦,怀里抱的热水袋“噗嗤”一声直接“亲”上车窗玻璃。车贩子赶紧抹挡风玻璃上的雾气:“做个四轮定位就行……”话还没落,发动机“嘎”一声,彻底没了动静!碟片哥连拧三次钥匙,油表指针明明指着“一半”,可这铁疙瘩就是一动不动。
“哎呦喂,这地方的水啊,比钱塘江都深!”碟片哥蹲在市场门口的馄饨摊前,捧着碗热汤硬塞给我。他那军勾靴子底粘着黑乎乎的雪泥机油混合物,在水泥地上洇出好几个印子。我心也跟着凉了半截儿。
万般无奈,想起瑶瑶姐。这位大姐路子野,手机里存着半个杭州城的号码。电话打过去,听筒里传来她刚睡醒带点绵软的吴语:“死当车要不要?之前我让老葛留了辆五菱拉货,你要你先去开走,去石祥路,现在就去!”
当铺后院,一辆04年的加长五菱,裹着厚厚的积雪,像头憨厚的银灰色大熊趴在那儿。碟片哥“唰”地掀开篷布,手指在车斗铁板上“当当当”敲得脆响,跟弹钢琴似的:“六米三的货箱!卧槽!这下妥了!能并排摆多少箱货啊!”他钻进驾驶室,身子陷进去,那破座椅弹簧“嘎吱”一声,听着都替他腰疼。
“方向盘是有点沉,”他双手握着方向盘艰难地转了两圈,鼻尖快贴到挡风玻璃上了,“不过这劲儿!比我那台老五菱强多了!就它!”
当铺老板老葛蹲在屋檐阴影里,“滋啦”抽着红梅烟,烟头的火星在暮色里时隐时现:“要不是瑶瑶开口,三万块,少一毛都不行。”我俩互相瞅瞅,牙一咬,把钱掏了。那时候就琢磨,为了后面能多拉点货、多挣点,这“沉”方向盘,捏着也得认!
回四季青的路上,碟片哥把暖风开到最大,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机油混着融雪的怪味儿。他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杂物格摸索半天,掏出半包软塌塌的受潮蝴蝶酥:“等会儿到仓库,哥请客,热乎的酒酿圆子管够!”仪表盘泛着绿光的指针微微抖动,说也奇怪,这感觉,跟我当初推着破三轮第一次出摊那个早上一模一样——路不好走,但前头有奔头。
新到的三十箱sudu新款卫衣t恤,在四季青货运站的水泥月台上码得整整齐齐。掀开墨绿篷布,“sudu潮牌”那几个大红印章在暮色里洇开,像新鲜的伤口,透着股狠劲儿。
碟片哥的军勾靴子“咣”一脚踹开五菱车后挡板,冻得通红的脸上眼睛贼亮:“瞅瞅!这才叫肚量!塞三十箱?玩儿似的!”他说话的白气都黏在貂毛领子上了。车厢的铁皮在冬日的空气里嘶嘶作响,像在抗议。搬第十箱的时候,我手套破了个洞,指关节硬生生蹭在纸箱锋利的封口胶带上,“刺啦”,立马就是一道血口子。
物流站老会计,戴着挂了层哈气的眼镜从铁皮屋里探出头:“小兄弟,下回试试申通嘛,江浙沪隔天到,八毛钱一公斤……”这话听着轻巧。我盯着五菱车屁股突突冒出的黑烟,在雪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突然想起上个月那辆散架三轮——运三十箱货?足足跑了五趟!最后一箱还在城东立交赶上暴雨,泡成了咸菜干,心疼得我直抽抽。所以啊,“门到门”听着贵点儿,但省下的是命——你的命,货的命,还有赶趟的黄金时机!
深夜,四季青旁边小仓库,大脑袋电脑屏幕泛着幽幽的蓝光。我在“阿里巴巴批发网”上传完最后一张sudu新款t恤——是水墨风的武侠人物剪影。刚关掉网页,“摆客论坛”的私信“叮叮当当”就冒出来十几条。再一看,之前发的那条介绍sudu武侠卫衣的帖子,在“货源版块”被顶成了热帖!淘宝店铺后台的“叮咚”声跟交响乐似的此起彼伏,qq上那几十个满员的sudu品牌代理群,头像闪得比迪厅镭射灯还快。显示器右下角跳到凌晨两点,窗外的雪光把天花板都映亮了。这批新货,看来不愁卖了。这就是网络的力量,小门脸挂个大招牌。
景芳亭夜市入口,烤红薯的香气把人勾过去。二十来个摊主,甭管男的女的,都裹着清一色的军绿大衣,左胸上印着“摆客网”的logo,被炭火映得一明一暗。这是我们“摆客网”第一次线下聚会,我找美院学生专门设计的文化衫——左胸绣着小巧的sudu三环标,后背是“奋斗改变命运”的狂草大字。碟片哥把最后一顶带红五星的毛线帽,精准地扣在煎饼果子大姐头上:“下个月印花厂做新款,咱们组团!人够多,直接杀他个三折!”那红星在霓虹灯底下,一跳一跳,真像团小火苗。人啊,聚堆儿才有力气,抱团才能取暖。
仓库里的sudu衣服走得飞快,有时一天一二百件就出去了。我在阿里巴巴店铺首页挂上醒目的“摆客联盟特供”横幅,每件衣服的包装袋里都塞张自制名片——正面印着咱家那辆加长五菱的剪影,加粗写着“货通江浙沪”,背面就七个大字“七天包退换”!别小看这张纸片片,信任感就是从这点滴积累的,小摊也得有“规矩”。
有次在吴山夜市收摊,卖羊毛袜的大叔,一把拉住我袖口:“小老板,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摆摊的吗?”他布满裂口的手指在夜风里比划了一个巨大的数字,形状活像棵饱经风霜的老树杈,“要是都从你这走货……”这句话,直接给我脑袋里劈了道闪电!对啊!平台!这就是平台!想想楼下那辆五菱发动时跟咳嗽似的噪音,我常盯着掉皮的天花板琢磨:要是全国几千万地摊人的进货单摞起来,能比雷锋塔高多少层?碟片哥有回喝多了,拍着方向盘嚷嚷:“等咱网站上市了,老子买十辆五菱,车头全焊上sudu的标!排成一溜开出去,那才叫气派!”这大话糙理不糙——小买卖得有做大蛋糕的野心。
雪后初晴,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杈,洒在堆满“sudu”文化衫的货架上。几个路过的大学生拿着手机对着新款sudu拍照。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蹲下身挑t恤,突然抬头问:“师兄,你们还招校园代理吗?”他眼镜片上反射着远处正在疯长的环球中心钢架子,在天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那会儿,我仿佛看见我们正在敲打的东西,也正像那座高楼一样,一点点支棱起来,变得越来越结实。下一代的力量,小,但充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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