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装修师傅的板砖(2/2)
君斌在墙上画完最后几笔水电走线图,把秃了头的铅笔往耳朵后一别,摇摇头:“弱电箱让你塞货架后头,想装监控?等着拆墙吧!费老大劲儿了。”
日头越爬越高,晒得仓库房顶那锈迹斑斑的排风扇叶子投下转来转去的光斑。我摸摸裤兜,掏出盒被压变形的红双喜,里头就剩下三根皱巴巴的烟了。碟片哥这时候从后腰摸出包全新没拆的利群,“啪”地一下,崭新的塑料纸在太阳底下泛着彩虹光。“昨儿在翠苑地摊儿收的‘摊位保洁费’。”他得意地拿拇指顶开烟盒。
几个老爷们儿凑在那摇晃悠悠的钨丝灯泡底下点着了烟。外头传来收破烂那老头晃悠的铜铃铛声。我吐个烟圈:“走,兄弟们,干饭去!今天哥真是一百一的感激!”烟圈飘着撞上天花板垂下来的蜘蛛网,碎成了几缕青烟。晓峰正用老王那安全帽从消防水箱里舀水玩,一听吃饭,把水朝一只跑过的野猫一泼:“吃沙县还是新丰小吃?我想新丰的小笼包快想疯了!”
碟片哥突然用那西瓜刀鞘“当啷当当”敲了敲消防栓!他夹着烟的手挨个指过我们,夹克上铜铆钉叮当直响:“说啥呢!兄弟情分哪能用酒肉掂量——”刀鞘尖一挑,戳开防雨布一角,露出下面隔壁裁缝铺老板娘寄存的一堆蕾丝边角料,“靠的是这片真心!”晓峰直接一口烟呛肺管子里了,扶着货架咳得脸红脖子粗。
我踩灭烟头走过去帮他拍后背,帆布鞋底黏糊糊的,都是地上的玻璃胶。君斌还在那儿把那墙上的水电图又描深了一遍,铅笔灰簌簌掉在张总慌张跑路落下的送货单上。他转过头,耳朵后面那根铅笔在墙上划了道灰印子:“饭就不吃了,你这儿哪哪都要花钱——等哥几个来找你玩的时候,挑几件卖不出去的断码货赏我们就行啦!”
满仓库的笑声都快把顶棚铁皮给震塌了!我抄起半瓶没喝完的千岛湖啤酒,黄澄澄的酒液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晃悠:“兄弟你放一百个心——”我举着酒瓶子指向墙根儿那堆显眼的蕾丝料子,“等你们来,蕾丝胸罩都给嫂子们预备上!颜色随便挑!”
这下可好,仓库里炸了锅!笑骂声能把房顶掀翻喽!
晓峰笑得安全帽都戴反了,碟片哥那刀鞘尖上还挂着段玫红色的文胸面料,一抖落,布料滑溜溜地掉进了防火板的缝隙里。君斌那支笔在墙上那只刚画的乌龟旁边,又添了个戴文胸的怪龟,龟壳上歪歪扭扭写着“装修质量验收图”。外头收废品的老头正好探头看,瞅见这阵仗,赶紧摇头,蹬着他那三轮车跑了,车把上挂的铜铃铛“叮叮当当”,倒像是在给我们的笑骂伴奏儿。
卷闸门“哗啦”一声重新落下,锁好了。我摸摸兜里揉成一团的装修清单,盘算着得再去劳务市场划拉两个靠谱点的装修师傅。夕阳的余晖把仓库的铁皮外墙烤得烫手。手指头划过门上新喷的“四季青仓储”几个蓝漆大字,还没干透的漆蹭在虎口上,像又添了道新伤疤。
巷子口葱包烩的焦香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想转身找点食儿,鞋底“啪唧”踩着一滩不知道谁吐的黏痰!就在这当口,“呼”的一声!一块板砖擦着我耳朵根儿就飞了过去,“砰”地砸在卷闸门上,震得门框嗡嗡响!
老陈从拐角黑地里钻了出来,鼻子毛上还粘着早上打架留下的血痂,身后呼啦啦跟着七八个穿回力胶鞋的汉子,那胳膊袖子挽起露出来的刺青,在昏沉沉的暮色里看着活像要吃人!
“老子说过!这事儿没完!”老陈那话含着一口老痰,手里的钢管敲在旁边消防栓上“哐哐”直响。老王缩在人群屁股后头,工装裤上还顶着佳林踩上去的大脚印子,怀里紧抱着一捆拇指粗的麻绳!我赶紧往后挪半步,脊梁骨死死抵住冰凉的卷闸门铁皮,这才猛地想起来,我那罐防狼喷雾在仓库的工具箱里!
“钱不是上午都结清了吗?”我假装镇定地去摸烟盒,兜里那硬邦邦的诺基亚硌得大腿生疼。斜对面五金店那个胖老板娘露了下头,瞅见这阵势,吓得“砰”一下关紧防盗门,那卷帘门“哗啦”落下的声音,听着像一声特长的叹气。
老王突然从人缝里蹿上来就揪我领子!一股汗臭混着散装白酒的馊味直喷我脸上:“两千八就想把爷们打发了?姥姥!”他腰上那斧头套倒是空的,可裤兜鼓囊囊的,明晃晃露着半截弹簧刀的刀把儿!我瞅准他那双开胶快掉底的解放鞋,一抬膝盖就想给他“致命一击”!结果他身后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子眼疾手快,一扭身子就把我胳膊给架住了。
就在那冰凉的钢管尖儿要顶到我后腰眼的瞬间,卷闸门里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比外面砸门动静还大!老陈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就扭头看——巷口那收废品老头的破三轮,不知怎么撞消防栓上了!趁着这零点零一秒的混乱,我猛地挣开黄毛的手想去掏手机!刚掏出来,那钢管就“呜”地带着风声抽过来了!手机“啪”一下被打飞!诺基亚那个绿壳子后盖跟电池直接蹦进了下水道口!彻底报销!
砖头“噼里啪啦”像雨点一样砸向仓库的橱窗,钢化玻璃“哗啦”碎成蜘蛛网!我抱着脑袋玩命往马路对面新丰小吃店冲!肩膀上不知道被哪个混蛋狠狠抡了一记闷棍,瞬间眼冒金星!刚才闻着还喷香的猪油味儿,现在直往脑仁里钻,又顶又恶心!我闷头撞翻门口一摞蒸笼,连滚带爬扑进人家后厨!抄起案板上那把砍猪大骨的斩骨刀!砧板上,一大扇带着血丝的排骨还在渗血珠呢!
“操你妈的!”我抡着还在滴血的斩骨刀劈头盖脸砍向追进来的黄毛!这家伙倒也机灵,一缩脖子,刀刃“咔嚓”剁进木头门框!震得我手都麻了!老陈一伙被挡在店门外,砖头使劲往人家霓虹招牌上砸,火花四溅!一个骑着小电驴过路的姑娘,尖叫着把车龙头一扭,连人带车栽进了旁边黑巷子,车筐里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警笛那“呜哇呜哇”的声音由远及近的时候,我正举着刀追过公交站牌!老陈那伙人动作真快,眨眼功夫全钻进一辆油漆都快掉光的破面包车!车子“轰”一下蹿出去老远,车尾灯那破塑料壳子上,还粘着早晨碟片哥砸上去的干泥巴!派出所那辆蓝白相间的110巡逻车,慢悠悠地开过这满地碎玻璃渣、破砖头、烂栗子的“战场”。车窗摇下来,里头一个年轻的小辅警探出头,瞅了眼我手里还往下滴答血的斩骨刀,又看了看满地狼藉,手里对讲机滋啦滋啦响:“四季青…民事纠纷…人已撤离…收到……” 得,人家当普通打架了!
快餐店老板吓得脸煞白,冲过来费老鼻子劲才把我那刀给夺下来,差点割破他那双油乎乎的手。他围裙上蹭了好大一片我的血。“唉,作孽啊!”旁边一个看热闹、穿着豹纹短裙的姑娘递过来一包纸巾,那香水味儿特冲鼻,熏得我眼睛发酸,眼泪差点下来。
后面诊所里那个退休返聘的老军医,一边给我肩膀上那被棍子抽得皮开肉绽的伤口缝针,一边叹气。缝针的碘酒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冰凉凉湿乎乎。屋里那台破彩电里,《法治在线》的女主持人正一板一眼地讲着农民工合法权益维护,义正辞严的。正听着呢,碟片哥带着风“咣当”撞开诊所门冲进来:“操他姥姥!姓陈的老东西!老子现在就带人去掀了他老窝!看他往哪跑!”
警车后来再没回来过。哥几个最后蹲在沙县小吃店里,默默地啃着没什么油水的拌面。老板娘把墙角那电视音量开得贼大。本地新闻里,四季青市场正在喜气洋洋地挂“文明市场”的金字招牌,画面干净整洁得不行。
吃了这次大亏,算是彻底明白了:做生意,光指望合同的漂亮文字,就像指望锁头能防住真正的飞贼。有些人不按牌理出牌,合同在他们眼里就是擦屁股纸。关键还是得“观其行,留后路”。张老板那种老江湖,嘴上全是主意,脚下使绊子是常态。至于老陈这样的泥腿子师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逼急了啥歪招都敢使。跟他耗下去?代价比那两千八可大多了!有时候“吃亏买平安”不是怂,是算长远账后的最优解。让一步图个清净,抓紧把自个儿生意搞上正轨才是真。做生意要懂“退的艺术”一个道理——退一步是为了跳得更远。
我嚼着嘴里没啥味的面条,瞅着电视里那光鲜亮丽的画面,再想想刚才街头那一场烂仗,这生活,真他妈魔幻。人啊,混江湖,讲人情,还得讲规则,更要讲底线。不然,这口饭,真能噎死人。
仓库后面那条小巷,飘过来的葱包桧儿味儿还是那么香,可我这心里的滋味,却复杂得很。这人生啊,就跟我刚踩过的那道蓝漆印一样,看着像一道疤,可它也是个记号,提醒着我从这儿走过来的路有多颠簸。
这段摔打对我来说,比大学读了几年死书管用。它教会我:生意场上的学费,不是学费单上的数字,而是实打实的挨打、吃亏、上当、醒悟,最后结结实实长出来的那层茧子。书上写“商场如战场”,太过正式。真钻进来干,尤其是我们这种草根起家的,更像是钻进了《清明上河图》最底层的那条街巷——烟火味十足,鱼龙混杂,没点眼力劲儿和几板斧,光靠书本上的加减乘除,那真是寸步难行。但话说回来,江湖水深归深,里面也养着一群讲义气、能共患难的兄弟,这是冰冷的商学院教不来的温暖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