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定海新村出租房(2/2)

龙翔桥新划的“临时疏导点”亮起大功率探照灯。我撅着屁股用彩色粉笔画sudu摊位线。波波搬来的折叠桌有条腿歪!急眼了,拿我那本最厚的《结构力学》硬是给垫上了。南希三两下爬上旁边香樟树,把连夜赶工做的巨大“侠”字霓虹灯箱,用尼龙绳挂树杈间。电线从隔壁黑网吧后窗偷拉出来的。第一单生意上门:丸子头紧身裤姑娘,捏着我下午刚印的淘宝优惠券换“剑”字发带。心里刚有点暖意……

树上挂的城管对讲机炸出刺耳警笛!“啪!啪!啪!” 几声炸响,整条街所有摊位上那些闪烁的led灯串,瞬间全灭!世界陷入一片混乱黑暗!“跑!”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我们仨抓起装满衣服的大蛇皮袋往反方向巷子猛冲!袋口没扎紧,“哗啦”好几件云纹卫衣掉了!波波高跟鞋卡阴沟石缝里,骂了句脏话踢掉鞋赤脚狂奔!蛇皮袋粗糙边缘蹭过巷墙冰冷湿漉的青苔。只听身后“咕咚”一声闷响,南希那个假人模特的塑料脑袋,正沿着石板路蹦跶着滚远了……

马副局长最后一次出现在我视野,是本地电视台晚间新闻镜头里。报道说他因“违规审批夜市固定摊位并收取相关费用”栽了。画面里他西装歪斜,扶眼镜那别扭样儿,突然让我想起那晚柳浪闻莺树下那个系皮带狼狈跑路的背影——这世界好多事儿,扒开了看,场面都差不多荒诞。夜市的免费摊位,因为马副局长的事情,也全部撤销了。

手机在右大腿外侧隔着牛仔裤突然起来。掏出右兜手机,“定海新村张姐”的名字闪烁。这手机后盖烤漆早被摩擦熏黄褪色。

“小汪呀,” 声调绵软带杭州腔,黏糊糊钻耳朵,“侬堆满衣服那房子,空调开足月了,电费单好结咯?” 四十多岁硬学小姑娘撒娇,甜得像过了火的桂花糖藕。

这是我在水利水电学校的第二年,把定海新村那间租的小破屋彻底改成sudu地下仓库兼作坊。架子塞满四季青淘的素版衣料,墙边堆成山的快递箱里是待发“成品”。还有设计稿、颜料画笔……

蹲在货架旁梯子上,汗顺着脖子流进内裤。点算库存表,肩膀夹着电话:“张姐,你看这样行不,今晚请你吃饭,连电费一起结了。”话音未落,电脑右下角阿里旺旺“叮咚”狂响!北京买家连发三条:“看中‘独孤九剑’卫衣!有货?能走支付宝担保吗?急要!”手一抖,差点碰翻窗台上的老干妈!

电话那头传来做作轻快的笑。脑子里立刻跳出张姐收租形象:夏天裹真丝睡袍趿凉拖,腰里晃着一大串钥匙。上次交租撞见她撅屁股捣鼓电表箱,低腰牛仔裤露一截后腰刺青——像玫瑰花瓣,怪惹眼。

正想着,寝室破布帘“唰”被掀开!波波举着油光锃亮淌酱汁的铁板鱿鱼冲进来:“汪老板!城管这两天疯抄!下次摆摊给桌子焊滑轮不?”说着踢我床脚。就在这时,电脑屏幕“咚!”弹出1688批发加急单!紧接着淘宝店铺收藏“叮咚”跳到5001!心里被断电、摊位、交租搅乱的烦躁“噌”上来了!猛地一拍掉漆课桌:“不出了!今晚哥有大事!不摆摊!”

暮色爬上水利水电学校老梧桐。约在定海新村路口俗气霓虹招牌下。张姐踩着亮片拖鞋来了,薄雪纺上衣透肉,黛安芬蕾丝边若隐若现,超短裤露着白晃晃的腿。一靠近,一股浓烈混杂香水味冲鼻子——不像chanel n°5,倒像把杭州大厦香水柜台试用装蹭了一遍的大杂烩,底子还是老楼道那股潮霉味儿。抬胳膊理头发,细细脚踝上一串看着就沉的铂金脚链。这幕让我想起昨晚泡淘宝大学论坛看的爆帖——《独家揭秘:杭州手握房本的房东们,才是深藏不露的超级买家!》

“啧啧啧,大学生老板做大咯!” 涂着夸张钻粉美甲的手指头半真半假戳我胸口,“听说侬那小仓库,快递车比赶集还闹猛!”她凑近说话,洗发水的甜腻香波气吹脸上。

在小河直街口砂锅居坐下。吊扇徒劳搅动肉香热雾。张姐膝盖忽然在桌下碰到我腿,凉丝丝。“听说侬弄苏打还是速途?有意思嘛!”她用筷子蘸醋在桌面画圈,“搓麻将小姐妹最近迷淘宝买衣裳!老抱怨支付宝绑建行卡麻烦死哩!”

后厨红烧肉酱香热浪涌出。油污玻璃窗透见马路,灰色工服黝黑的申通快递员正踩着满载包裹的三轮车路过。热血上涌:“张姐,要不……你来当sudu形象大使?帮拍广告?新季衣服正缺模特!”她嘴角微勾,镶珍珠的手袋里手机高唱《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

她弯腰捡筷子,低垂领口下那个印着粗劣gi双g的墨镜盒大半截陷在深v里晃荡……跟淘宝后台加粗标题“25-35岁女性用户增长300%!”在我脑中重合。

眼神不由自主瞟向她锁骨中间晃荡的“施华洛世奇”水钻天鹅吊坠。手指摩挲着向日葵储蓄卡边缘,决心像滚沸的砂锅热气一样升腾:“蓝堡,对面新开酒吧,张姐去过没?”把卡片轻轻拍在油腻桌面,“经理是我夜市老熟客,给了两张抵一百券。一起去?”

穿过喧嚣的夜市,张姐亮面漆皮细高跟踩过地上的水污。蓝堡门口紫红廉价霓虹闪烁。推开贴f4海报塑料膜的玻璃门,劣质香水混着干冰气味一股脑儿涌来。

最里面角落“vip”包厢。暗红劣质人造革沙发裂大口子,露出脏黄海绵。我有点僵地坐下。趁张姐仰头喝酒,脖子拉出优雅曲线,悄悄掏出手机,打开低像素摄像头对准她侧脸。包厢光影凌乱,弥漫着她身上那种类nvin光韵的花香味。“大学生路子野,”张姐补好妆放下流光口红,镜面反射天花板上疯狂旋转的劣质迪斯科球光。“上周李家太太还抱怨淘宝买黛安芬新款内衣要七天预售!急死个人!”

话音未落,包厢突然炸响梁静茹高亢清亮的《宁夏》!吓我一激灵,胳膊肘撞旁边科罗娜瓶子!“哎呀,催命咯,”张姐瞥眼手机撇嘴,穿着超短裙的腿交叠,脚尖轻点:“侬现在生意大咯?仓库堆满咯……”她那带水钻沉甸甸的珍珠耳钉蹭过发烫耳垂:“不过呀,那房子……马上抵给一个澳门林老板啦。” 真皮小挎包掏出补妆镜慢悠悠照,“听说人家盘了四季青七八个高档店面,专做自创高级女装,马上淘宝天猫开店!动静大得不得了!”

吧台那边爆发出五音不全嘶吼大合唱:“你到底爱不爱我——!!” 鼓点轰鸣。噪音里,张姐的膝盖忽然在昏暗光线下压住我沙发上的手。“不过呢,”声音压低混着噪音,手指搭我手背轻点像发电报,“林老板下个月月底才来办手续……”她侧过脸在闪烁光影里看我,“这点时间……侬压仓库的货……堆不下吧?要不……挪我家顶楼复式阁楼?地方够,不要钱。”

回头看这段在杭州折腾sudu的日子,在泥里打滚,在夹缝里找光。所谓“品牌”,不过是我这个穷学生拿着武侠梦当浆糊,把夜市地摊货糊上一层“理念”的纸。夜市城管、房东大姐、批发市场的瑶瑶姐、四季青的王胖子、甚至那个脑门油亮的马副局长……这一张张脸谱,画的就是一整个江湖——有算计,也有通融;有压榨,也有缝隙里的关照。做生意这行当,剥开啥模式创新、流量风口,骨子里还是人跟人打交道,是妥协,是忍耐,是在不可能里找出那一丁点可能性。

sudu这摊子最终倒腾成啥样?那是后话了。但就像那晚应急灯下晕开的蓝黑色墨水,和申请纸上那行小字“事可再议”——机会,往往藏在最狼狈、最不起眼的褶皱里。关键你得有那股子劲儿,敢拿《结构力学》当桌腿垫,敢把霓虹灯挂树上偷电,敢在城管眼皮底下支摊儿。野蛮生长,首先得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