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市灯扛起创业梦(2/2)

卖得还行,定海新村出租房里货都快堆不下了。波波打开她的宝贝笔记本,规划怎么在出租屋里塞货架。我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整理新到的货,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小屋里特别响。对门邻居伸头进来看热闹,几个大婶摸着sudu卫衣领口的标签直咂嘴:“哟,大学生自己弄的牌子?本事啊,本事啊!”但她们的手指蹭着衣服料子的时候,指甲不经意间在廉价包装袋上划拉出的印子,倒像是更真实的评价。

杭州的夏天,热得邪乎。傍晚六点,新塘路夜市开始躁动起来,梧桐树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我和波波扛着两大包衣服,走在蒸笼似的柏油马路上,塑料模特那硬邦邦的胳膊支棱在编织袋外边,样子有点瘆人。那些被摆摊老炮儿拿粉笔标过的“黄金位子”早没了,我俩最后只能蜷缩在报刊亭后面那片晒不到太阳的角落里。

喊话得有技巧。“原创sudu武侠风!支持淘宝支付宝,下单放心!” 我吼了一嗓子,嗓子眼发干,灌下去大半瓶盐汽水,一股铁锈味儿直冲鼻子。两个穿着挺潮的年轻小伙儿过来,翻看一件水墨风t恤的吊牌。波波麻利地递上小卡片:“哥们儿,加个关注呗?收藏店铺,送小礼物!” 我们现在备了点武侠风的书签和挂绳当礼品。

夜市收摊回来,精疲力尽地回到出租屋,那台老旧的crt显示器映着我黑眼圈浓重的脸。我忙着在1688阿里巴巴平台上改那个“厂家直销”的宝贝详情页,然后把数码相机架在蚊帐里拍平铺图。这招儿还是在淘宝论坛上偷偷学的,铺上我那蓝白格子的旧床单当背景布,显得“特别生活”。外面高架桥上的探照灯时不时扫过窗户,显示器屏幕上那个sudu的logo就像得了信号似的突然闪一下,转瞬即逝,让人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清早用脸盆接水洗脸的时候,冷水扑脸上,一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胡茬。窗户飘进来不远处水利水电学校电力系学生们的早读声,而我的书包里,还塞着没写完的《工程力学》作业。我妈打电话来,背景音里是嗡嗡的机器响:“厂里接了新订单,我再加几个长夜班。” 我知道她是为了多挣点夜班补贴。最后在电话快挂的时候,她像是轻轻舒了口气:“放心吧,家里的账……快熬出头了。” 这话让我心里有点发闷。

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夏天特有的粘腻和烫脸的梧桐毛絮。我蹲在新塘路报刊亭那片阴影下,盯着sudu那个烫金logo,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那层金粉像是随时会掉下来。才五点多,夜市还没热闹起来。碟片哥对着个小圆镜子,仔仔细细地抹着他的头油。他可没少吹,说这玩意儿是龙翔桥那边来的正版香港货。可那味儿,一闻就知道是义乌小商品市场批的,呛人。我今天特意早到半小时,想着抢个风口位置好散热,结果到那儿一看,几辆三轮车早用生锈的铁链子把好位置圈起来了——得,现在摆地摊都得搞“圈地运动”了。

碟片哥那摊子,永远像盘踞在夜市里的一个活物。他操着一口自以为港台腔的调调,跟几个穿小吊带的姑娘说笑,那油得反光的头发梢,差点甩到盗版《头文字d》封面上周杰伦的脸。国浩不出所料,又坐不住了。找借口说去网吧上传淘宝详情页,其实是溜达到碟片哥那儿当起了免费捧哏——自打跟胖妹好上,感觉他魂儿就丢了一半儿似的。我塞给波波一把验钞笔:“喏,收钱时候打起点精神,现在的假钱印得比我的作业本还像真的。”

夜市的人气随着温度一点点升起来:卖糖炒栗子的老伯支起他的大锅炉子,爆米花的机器在街角“嘭”地炸响了第一炮,空气里卤鸭脖的辛辣味混着烤鱿鱼的腥香。穿洞洞鞋的大学生们端着奶茶晃过去,塑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不小心滴在sudu新款t恤胸口的水墨印花上,晕开一团灰色的暗影。我又扯开嗓子喊:“支持淘宝支付宝担保交易啊!”声音直接被对面摊位大喇叭循环播放的“最后三天清仓,走过路过别错过!”给盖了过去。

碟片哥抹得油光水滑的脑袋,从那堆五颜六色的盗版光盘后面探出来,他新进的《仙剑奇侠传》游戏碟在盒子上泛着油光。“嘿,小老弟,”他递过来一支烟,滤嘴上沾了点旁边小摊的辣油,“帮哥一个忙,在qq空间转发条广告呗?哥下次送你张碟!”

真正的晚高峰总是不打招呼就来了。网吧里涌出来一波年轻人,趿拉着拖鞋就开始扫货。几个穿超短裤的姑娘嘻嘻哈哈地拿起sudu的卫衣,比划着自拍——她们恐怕不知道,这些“设计款”卫衣上那些多出来的小线头,昨天晚上我们还在用宿舍台灯照着,拿小剪刀一根根清理呢。

快收摊的时候,碟片哥正给几个看起来像夜场上班的女孩热情推销《功夫》dvd,他新纹在胳膊上的那条青龙图案,在昏黄的路灯下还泛着点没消退的红肿。国浩哼着那会儿街头巷尾都在放的口水歌《两只蝴蝶》,慢悠悠地晃荡回来。

蹬着三轮车回出租屋的路上,链条咯吱咯吱地响。路过24小时营业的网吧,橱窗玻璃上正好映出我的影子:头发乱得像鸡窝,黑眼圈快掉到下巴,车兜里还放着那个硬皮本,明天要交的水利工程制图作业还在里面没画完。

波波坐在三轮车后面,突然声音拔高了点:“汪哥,我想着,咱们在1688店铺里得挂个‘大学生创业’的标签!”高架桥上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猛地扫过我们俩年轻的面孔。说实话,以前在创业课上学到的那些什么“产品深度”、“品牌宽度”,感觉都特别虚。直到此刻,当高架上的强光清晰地照亮波波眼睛里那点希冀,照着我脸上还没刮的胡茬,还有三轮车上沾着的夜市灰尘——那些大词儿,突然就具体得不能再具体了。就像整理四季青批发来的货,总也扫不干净的线头,缠缠绕绕,真真切切地硌在手心儿的纹路里,提醒着你每一步都不容易。

出租屋的灯常常亮到半夜。那台老爷电脑的风扇嗡嗡嗡地响,像不知疲倦的蛐蛐儿。我在那个“杭城地摊联盟”的qq群里上传完最后一段教人怎么吆喝的话术录音,才算把这累人的一天划上句号。群里,南希发了一条信息:“汽车东站天桥下今天腾了三个新位置,要的兄弟速来报道!”

天快亮时,窗外的雾气还没散尽。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不是闹钟。我妈的电话掐着点来了,正是她从纺织厂下长夜班的时候。电话那头,还能听到机床巨大的嗡鸣渐渐变弱,她声音带着疲惫,但透着点松快:“等这批机器技改弄完了,我就申请调回白班。快了。” 我听着,看着镜子里下巴冒出来的胡茬,硬硬的。窗外,水利水电学校学生们的读书声准时穿透薄雾飘进来。几乎是同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哗啦啦的声音。那是我熟悉的旋律——四季青市场的卷帘门,正一扇扇打开,新一天的奔波又要开始了。

那天早上,戴君斌和洪伟胜在去教室路上堵住了我,两人都是一脸苦大仇深:“汪哥,真扛不住了!得买台针式打印机了!”戴君斌帮我管淘宝,洪伟胜盯着1688批发那块儿。戴君斌挥了挥手里一叠快递单子:“你看看,现在这快递单都好几联的,我们那破喷墨机只能打印一面!现在这些地址全靠手抄,哥几个手腕子都要废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洪伟胜在旁边猛点头:“就是就是!老借电力系那帮人的打印机,还得看他们脸色,一次两次行,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啊。”我看着他们俩熬得通红的眼睛,再看看手里那叠填得歪歪扭扭的快递单,知道这事没跑了。

攒钱,买台针打!成了我们当下最真实、最迫切、最滚烫的小目标,就像夜市的霓虹灯和出租屋里那个吊在半空、昏黄摇曳的老灯泡——它们未必能照亮什么远大前程,但至少能照亮我们今晚要填的快递单,那一行行写歪了地址,准备发往明天的包裹。创业这事儿,看着是生意,说到底,是做人。这些微光的碎片拼凑不出恢弘的史诗,却恰好能照亮一代人横冲直撞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