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谁说潮牌不接地气(2/2)

尝到甜头,我们胆子更野。傍晚转战邵逸夫医院生活区。南熙硬是把件滞销的厚实“破阵子”款,套在卖甘蔗的大叔身上。中年汉子鼓着个啤酒肚,胸口骑马持枪的图案给撑变了形,滑稽里偏偏透出生猛的江湖气,嘿,居然当场卖出去七件!林夕更绝,摸准了护士小姐姐的心思,医院宣传栏一夜之间全换上了她的手绘海报——“白衣侠客专属白羊座”,卡通针筒听诊器藏在武侠风里。护士换班时围在那叽叽喳喳,像发现了身份的密码。从冷遇的庆春路到热捧的邵逸夫医院,这地理上的几步路,映射的是精准定位市场这个朴素真理——找不准自己的码头,再好的货也是白搭。

庆春路的夜市越来越不纯粹了,但那股烧烤的烟火气和地铁施工的尘土味,还是提醒着我们根在哪。我和南熙蹲在老位置拾掇货架。林夕正在刚到的“凌波微步”主题t恤上,仔细缝制那种只有躲在暗处才幽幽发蓝的“sudu”小标。

一个小姑娘被推搡着挤到前头,声音细细的:“小哥哥…这件双鱼座的…便宜点行不?”书包带上别着浙大校徽。我心里有数了,嗓门拉高:“噢?新同学呀!照顾下学生,拿三件送夜光江湖令贴纸喽!”南熙抖开一堆贴纸闪片水贴纹身。

收摊盘账,灯管惨白照着桌上小山似的零钱。南熙突然“嗷”一嗓子:“58件!今天卖了58件!”我笑着把手里的铅笔一扔——“啪”地断在刚勾出的“侠骨丹心”新品初稿上。碟片哥不知哪冒出来,拎着几瓶冰镇啤酒:“咋样?明天杀下沙去?我熟……”话音未落,厚账本“嗖”飞过去,被他嬉皮笑脸躲开。胜利的喧闹,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踏实感。

那晚躺在宿舍那嘎吱作响的铁架子床上,天花板裂缝在退潮的喧嚣后无比清晰。可闭上眼,脑子反而热闹:打工妹腕间廉价镯子撞上铆钉那一下清脆的响,护士长偷偷塞回我手里两张叠得方方正正十元钞票的温热,代理们衣领上徽章反射出的微弱绿芒……枕头底下,那张从广告册撕下来的奥迪车图片还在,林夕那手歪歪扭扭的荧光笔涂鸦清晰可见——一只展翅的天蝎,旁边一行字更大:“下一站:武林”。

这股地摊滋长出的野心,混杂着汗臭味和土腥气,却格外灼热滚烫。这小打小闹的摊子,底下那套由学生代理编织的、疯狂蔓延的销售链条,早就像打了激素的藤蔓,七扭八拐地爬满了大学城的角落。

风渐渐凉了,带着钱塘江那股熟悉的腥咸潮气,扫过高高的宿舍窗棂。我和南熙缩在水利水电学校实验楼那道窄窄的后门口,把新出的秋冬款“侠骨丹风”使劲儿往写着“四季青厂货专用”的大纸箱里摁。纸箱顶在膝盖上,沉甸甸的。远处新生军训的鬼哭狼嚎,拍在地上居然跟我们这堆墨色剑诀的节奏莫名合拍。

考完大二月考,人还飘着,碟片哥那破车冒黑烟在台阶下等着。车厢满满当当塞着压轴款“钱塘潮涌”——青灰色底色,墨染似江潮翻滚,水纹间隙林夕巧妙用银线缝了我们仨学号。那天夜里,我们仨人挤在钱塘江边护栏上。远处夜航船的汽笛贴着水面滚过来。林夕突然从背包抽出件“钱塘潮涌”样衣,用力甩向黑沉沉江面!“sudu——!”她声音劈开江风。那衣服在半空展开落下,荧蓝的三环logo在江面上一点明灭,像我们这帮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莽撞又固执地在时代巨大的潮声里闪烁了一下。看着它漂浮、沉没,像看到了我们自己。

我们心里都雪亮:真正走江湖,得像治理这条钱塘江一样——你得懂进退的规矩,明涨落的周期,更要有点豁出去筑堤拦洪的混不吝。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的算计,是对时势的敬畏,是泥泞里挣扎依然仰望星空的倔强。

从庆春路地摊到钱塘江边这一甩,中间隔的是人情、算计、运气、咬牙坚持、跌倒再爬起。这江湖的水有多深?脚沾地了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股子从地缝里挣扎向上的劲儿,那股子野蛮生长的韧劲儿,是后来再多光鲜亮丽的“江湖地位”也换不回来的黄金烙印。这东西,叫初心。甭管将来走多远,回头看看杭州那个夏天,那霓虹下油乎乎的梦想,那雨夜里湿透了的狂言,它们就是你汪某人立在这片江湖里,最厚实的那块磐石。江湖规矩说白了就两条:打不过就跑,卖得掉就吹,实在不行熬过今晚再算账。那点小聪明小狼狈攒下的老本,日后够你用十年。

这江湖路,起于夜市几块不锈钢架子搭起的三尺方寸地。真正难的不是跃出水面那一刻的闪耀,而是在潮水退去的滩涂上,懂得挽起裤腿,跟碟片哥、跟小茹、跟那帮疯长的学生们一起,把下一个水洼里的虾米也兜进篓子里。

地摊起家,最大的财富不是塑料模特架子撑起的几件爆款,而是那帮肯跟着你,在暴雨棚子里吼歌的模特、在城管追来时拎着模特架子狂奔的南熙、在账本堆里发现一颗流星划过心口的林夕。这场子散了没关系,只要这帮“江湖儿女”没散,武林路那头的霓虹灯,迟早照着你们往前走。真正的江湖,在潮水退去时,才开始!

这摊子起家的故事讲完了,是不是挺“汪哥”?别笑话,咱接地气儿,讲的就是个理儿:这江湖,闯不闯得下去,不只看身段,还得看心肠和脑子。手里得提着灯笼,明白人情的沟沟坎坎;心里得盘着账,清楚买卖的斤斤两两。这才是咱草根出身的“门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