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蛇皮袋里的黄金年代(2/2)

后来连小马也发达了,裤腰上挂个鼓囊囊的腰包,撩起裤腿神秘兮兮地跟我炫:“汪哥,知道现在夜市啥最来钱不?”说着哗啦一下亮出一堆红的蓝的绿的牙刷头,“八毛!1688上论斤进的!两块卖出去疯抢啊!”

那天收摊,我鬼使神差地打开淘宝店后台,真就上传了十张牙刷图片,宝贝描述里还瞎吹了一句“sudu生活美学·品质升级”。结果呢?三天后一个浙师大姑娘留了大红字差评:“说好的日本进口高端呢?刷毛比我爸刷鞋的刷子还硬,刮嘴!” 气得我半夜蹲宿舍水房郁闷了半天。碟片哥那句话突然就跟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闪回——“老汪,买卖是买卖,别把自个儿的喜好当标准往里套。” 这教训够实在:拿牙刷当艺术品卖,就是给自己挖坑。做产品,得看看自己这根针,到底在别人哪个痛点上有功夫扎下去。

一天晚上,我和碟片哥缩在报刊亭的破雨棚下对账。雨点砸在顶上,跟放炮仗似的。碟片哥数钱的手突然停住,贼眉鼠眼地凑过来:“洪音最新写真在1688上啥价知道不?东莞那边厂子问我,《苍井空》新剧……有母盘?搞不搞?”

我盯着地上那泡了水的sudu包装袋没吱声,裤兜里诺基亚震得大腿发麻,是洪伟胜发来的:“汪哥!上海城隍庙订了五十件纯棉背心!特别强调要把领口那suduhood小标剪干净!”——后来才整明白,人家是拿去当“外贸原单尾货”倒手了!剪了标,批发价十一块,人家倒手能卖小几十!这牌子的脸面啊,有时候真就得剪了才能卖个好价钱。残酷吧?可这就是生意最底层的规则:需求分层,价格决定一切,牌子有时候是锦上添花,有时候反而是包袱。

钱塘江堤上,天蒙蒙亮,就着潮乎乎的风开了罐啤酒。碟片哥的五菱宏光敞着后备箱,《洛奇》碟盒的塑料膜在晨雾里反着七彩的光。我掏出张快揉烂的进货单,在背面划拉起来:sudu这牌子,得分开走!主线还得是sudu那个武侠调调,玩设计,撑门面。至于那些四季青换标的素色背心、袜子什么的,做个子品牌或者支线,叫suduhood,suduclub都行…… 货轮拉着悠长的汽笛呜咽着飘过江面。堤坝上,小马蹬着他那破三轮嘎吱嘎吱地飞驰而过,车斗里成箱的五颜六色的牙刷头在晨曦里闪得刺眼,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碴——耀眼、廉价,却又生生不息。

江风吹过来,有点凉,但心里那点小火苗还在忽闪。这路子对不对?走着瞧呗!反正这江湖里,能活下来的,都是没把自个儿活路堵死的主儿。野路子,有时候也得野得讲究点章法。

这日子就这么紧锣密鼓往前奔,跟催命似的。05年开春,天还刺骨地冷着,我裹着绿军大衣在宿舍楼道口冻得直哆嗦。手机嗡嗡嗡的震。外贸公司陈经理那粤语腔调在空楼道里炸开:“小汪!一千件印花t恤的单子,今天定下来啊!客户催设计稿像催命!”挂了电话手还抖——一千件!顶我在庆春路风吹日晒仨月!可裤兜里的钱兜不住周转啊!扭头就找瑶瑶姐这救命稻草。有她在后头镇着,我才敢接这泼天的富贵。

踩着快散架的三轮往四季青冲。杭海路拐角,瞥见碟片哥那辆五菱宏光斜插在小巷口,后备箱盖子上“诚信通1688批发”那几个反光大字在晨雾里挺扎眼。这家伙最近神出鬼没,听说1688上搭上了东莞的碟片大户,昨晚还在qq群吹牛,说搞定了《战神》的刻录母盘。看吧,这信息高速公路一通,土路都能跑出超跑的感觉,就看你敢不敢踩油门、会不会拐弯。

四季青那股热浪,混着布料、染剂和烤肠味扑面而来。刚进瑶瑶姐档口,就看见她踩着缝纫机,给我那批“江湖客”龙形t恤钉sudu标。抬头瞅我一眼:“哟!大学生老板又莅临指导啦?” 这批货可是哥几个凑的“棺材本”,龙纹加烫金“侠”字,闪瞎眼。领口里子不起眼的线边上,还藏着瑶瑶姐档口的“yy”暗记——这可是质量保障的“内部防伪”。瑶瑶姐甩过来几个空蛇皮袋:“自己去装货,我这还有五百件加急!广东老陈催命似的,赶着铺义乌去…”货太多,照旧拆小包往破三轮上码,车斗鼓得快炸开了。

骑到乌龙庙十字路口,红灯亮得像烧红的炭。早上六点的马路空旷得吓人,就报刊亭老头慢吞吞理着新到的《电脑报》——头版头条:淘宝又融了软银一笔大钱!手指捻着衣服内里有点扎手的线头,边走边盘算:这批外贸单走完,1688店铺就挂“出口原单尾货”标签。剩下的边角料,让小茹他们打下沙大学城夜市去,当“港版尖货”忽悠,价儿还能往上拔一拔。

资源这玩意儿,摆对地方是金子,摆不对地方就是沙子。一鱼几吃,是草根创业的基本功。

寝室楼道红烧牛肉面味儿弥漫,我猫在水房剪线头。国浩顶着鸡窝头晃荡进来:“汪老板又修仙?”顺手捞起件“侠客行”t恤就往身上套。

天黑压压时,我在货运站填单子,看着一千件sudu的衣服被塞进蓝色大货车的铁皮肚子。“哐当”一声闷响,锁死。半年前那个被城管追得屁滚尿流的雨夜,淋成落汤鸡收拾烂摊子的我,能想到这自产自销的玩意儿,也有打包装箱发往外省的一天?路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宽了,回头看,连摔跤都成了台阶。这回家里的债务,又可以还一大笔了。

回去路上拐到庆春路夜市。碟片哥摊位围了一堆学生,他举着《功夫》壳子唾沫四溅:“周星驰最新!淘宝十五,我省邮费!” 看我凑过去,贼兮兮地从摩托车座垫下抽出个脏信封:“《无极》抢先版母盘!东莞新刻!牛逼不?” 我摸着衣服内衬那“yy”暗记,摇摇头——下午接了个义乌电话,要能发光的sudu logo背心!得,新“科技攻关”来了,得在1688上扒拉能搞定冷光材料的新厂子。

回定海新村出租房,瘫在电脑前,淘宝后台“待发货”刺眼一片红——八十多双小白鞋单号还没填!右下角旺旺突然疯跳,东北大兄弟狂刷屏:“老板,鞋发了吗?发了吗???” 窗外墨黑,直接粘贴:“已发货,单号xxx,邮政ems”。

楼道“咚咚咚”脚步急响!碟片哥裹着破军大衣探个脑袋进来,眼睛放光:“汪!四季青新放一批外贸尾单卫衣!走不走?” 我抄起棉线手套跟他冲进夜色。车斗塞满印着sudu的蛇皮袋,奔向那不确定但充满可能的“尾货堆里的宝藏”。机会这东西,像城管的车,来了就得撒丫子跑,慢了毛都捞不着。

晚上的四季青像被遗弃的工厂,惨白日光灯晃得眼晕。老赵指挥装车,看见我们:“哟,大学生又来淘宝啦?”防水布一掀,卫衣堆成小山,新布味儿混着烧烤摊味儿弥漫开来。深夜的批发市场,空气都写着“抢”字。

宿舍楼道成了快递中转站,伟胜就着应急灯那鬼火似的绿光贴快递单。“汪哥!甘肃这单走平邮倒贴三块五!”他嚎。掏出计算器一通按——重庆订了二十双,ems邮费多六十!得,这单赔本赚吆喝。

下午水力学课,老教授讲钱塘江水流,讲的口水横飞。我在笔记本后页涂鸦sudu发光logo和新款草图……后排猛地响起炸雷般的呼噜,戴君斌歪着嘴睡得像个二大爷。这节奏,像极了一架高速行进的破马车,一边是生意滚滚前进的车轮,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生活支架。绷着劲,别散架,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