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浙商骨子里的三把刀(1/2)

哎,这一晃都过去二十年了,想起来那雨夜,杭州庆春路的味儿都还记得——不是桂花香,是混着雨水铁锈和臭水沟味儿的慌张。2003年,那天那个雨下得,天跟戳漏了似的。我怀里抱着个破尼龙袋子,里面塞满了刚进的衣服,全成成湿抹布了,沉甸甸、冷冰冰地贴在心口上。我就跟个落水狗似的,在三轮车和雨棚缝隙里钻啊躲啊。为啥?“三点钟方向”,城管的摩托车那大灯,雪亮雪亮的,跟探照灯似的,就冲着我来了!三辆!我当时头皮都炸了,心一横,闭着眼就往旁边黑黢黢的小巷里钻!也顾不上瞅路了,结果“哐当”一下,怀里那包湿漉漉的货结结实实就撞上了个人。

是个女的。米白色的风衣,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还挺扎眼。她正指挥着几个工人呼哧呼哧往小货车上搬箱子,箱子上印着“意法服饰”。那大灯的光尾追过来,正好扫过我的脸。她“哟”了一声,眼神跟刀子似的,一下剐到我那露出来的、印着大学名字的湿校徽衫上。

“大学生?”她挑眉,尾音拖得有点戏谑,压根没打算等我回答。然后手一挥,跟打发小弟似的:“明儿上午,意法三楼拐角档口找我。你这小打小闹,不算生意。” 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上,嗒,嗒,嗒,声儿不大。

这话砸得我晕乎乎,懵懵懂懂,可就这一句话,我愣是死死记住了。第二天,真跟梦游似的,摸到了当时在杭州批发圈子响当当的意法服饰城。站那锃光瓦亮的旋转门前头,抬头往上看——好家伙!那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的阵势,比菜市场还热闹十倍!挤进去,按她说的找到三楼拐角,我一拍大腿:明白了!黄金档口啊!这位置正对着主通道,那人流,跟钱塘江潮似的!

还没等我咂摸出味儿来,瑶瑶姐踩着能当凶器使的尖头细高跟,“哒哒哒”地从一排排挂得密密麻麻的新款样衣里穿出来。那气场,跟武林高手踏叶而行似的,带着风。她的手随意拂过挂满三面墙的衣服,动作快得像幻影,哪件是羊毛混纺,哪件是纯棉高支,哪件版型正,哪件卖得快,扫一眼心里就有本账。最后在我面前一站,下巴微微一扬:

“以后跟我混吧。”

这话,跟昨夜的雨一样干脆,直接把我这小舢板,拍进了她这条疾驰的大船边上。

当天,她还把我领上了意法大楼的天台。站那儿往下这么一瞅——好家伙!整个四季青市场,成百上千的档口霓虹灯招牌唰一下全亮了!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密密麻麻,挤挤挨挨,一直蔓延到远处我曾经“战斗”过的庆春路夜市。

瑶瑶姐点了根烟,夹在指间,幽幽吐出个烟圈,烟雾缭绕中,她指着夜市那边明明暗暗的光点,声音在风里飘着:“瞧见没?姐当年就是从那儿,一个摊一个摊混出来的。最亮的?不是摊上那破灯泡,是巡逻交警身上反光的背心。” 她自嘲地笑笑,“那会儿,就靠躲、靠跑、靠眼疾手快、靠心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 这话说的,我后脊梁骨像被过电一样。看着脚底下这片灯的海洋,我突然觉得,自己那点被城管追的狼狈,好像也不是啥迈不过去的坎儿了。

跟了瑶瑶姐,我才知道啥叫真正的服装江湖。水深,也浑,但也藏着真金白银的门道。2004年深秋某天,睡得正沉呢,破手机在床头跟炸了锅似的嗡嗡响。凌晨两点多,瑶瑶姐电话过来,声音又急又哑:“四季青市场后巷,马上!带上帮手!”

得令!我和俩铁磁披上衣服就冲了过去。到了地儿一看,瑶瑶姐站在一堆快齐腰高的毛衣山里,手里拿着个小喷枪,“嗤嗤”地喷着蓝色的火苗,正燎那吊牌呢!那吊牌上的品牌logo,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那火苗舔得一点点扭曲、发黑、消失。

“银基那边的大老板,临场耍了咱们!说好的货,鸽了!”她手里的活儿没停,语气却像结了冰。顺手从那小山一样的毛衣堆里抽出三件最厚的加厚款,甩给我们:“大学生内部福利价,拿走!吊牌价的十分之一!” 我低头一看,好家伙,纯羊绒混纺的新款!这原本是要卖上大几百甚至上千的好货啊!

这批原本要卖高价的羊绒衫,被我贴上了自己的牌子——“sudu”。没想到,它在下沙的大学圈里火了!成了人手一件的紧俏货!我带着南希和林夕,发扬“厕所文化”,钻遍了十二所大学的男厕女厕,在隔间门板上贴满了我手写的荧光广告。瑶瑶姐教的“库存置换”也派上了大用场——用我们手里实在卖不动的基础款t恤,去跟学校小卖部老板换快过期的方便面、小零食当赠品。这招,绝了!学生党就吃这套!

有天折腾到凌晨四点,我和瑶瑶姐坐在钱塘江边的石凳子上啃凉饭团。江风把她风衣下摆吹得老高,路灯的光打在她脸上。那会儿我觉得她真好看,不是那种花瓶的好看,是带着一股子闯劲、韧劲的好看。温州人,天南地北闯荡,硬是在意法这样的大场子里给自己挣出了一片天。看着她,我心里也莫名烧起了一团火——咱也能行!

日子过得飞快,我在浙江水利水电学院上学,没事就去篮球场挥洒汗水。有一天,正和电力系的保田打一对一。这小子打得满头大汗,用衣服擦着额头,突然有点扭捏地说:“汪哥,啥时候带我去看看你那地摊啊?让我开开眼。”

我当时就一愣。保田?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温州富二代!家里开鞋厂的,平常脚上蹬的不是aj限量就是名牌,看人眼神都带着点“高处不胜寒”。可今天这语气,这躲闪的眼神,不对劲。

坐下来喝水,他才慢慢倒出苦水。原来他爸在温州的鞋厂遇上了大麻烦,被好几家拖欠货款拖垮了,背着一屁股银行贷款,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以前一个月随随便便两千块生活费,现在他爸自己吃饭都紧巴巴。

他苦笑着:“以前食堂肉菜随便点,现在……兜里几个钢镚儿得数着花了。”他摸了摸我带去的sudu卫衣料子,眼神复杂,有羡慕,也有不甘:“我爸老说,干实业才是正道,是根基。可现在你看……这正道……” 后面的话,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这样,为了挣点生活费,哪怕只是帮家里分担一点点,保田死活要跟着我“学艺”,正式加入夜市摆摊游击队。南希和林夕,一个管汽车东站,一个管汽车南站,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很快,我们在庆春路夜市打出了名号。晚上六点,那个用荧光绿油漆喷出来的“sudu”大招牌准时亮灯,绿莹莹的在昏暗的市场里特别扎眼。改装的三轮车上,挂满了我设计的“武侠风”衣服:故意做旧像练功服的学院派长t,背后印着“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之类的字体;加了反光条、版型利落的街头卫衣,后背是各种酷炫的“招式名”;我最得意的“国潮水墨”系列,把狂草写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大江东去浪淘尽”印在衣服上……爆款是“钱江潮”系列,设计的浪头凶猛,从肩头直冲下来,料子选得厚实,穿上特精神!

保田这小子学得贼快!每当有人翻看我们的衣服,他就一本正经地指着领口那个小小的sudu水洗标:“哥(或姐),瞅仔细喽!这可不是普通批发货!这是我师兄(指着我)亲手设计的!咱的货,直供四季青三楼大档口,质量锁死!每个款,撑死五十件,卖完绝版!” 他那股认真又带着点炫耀的劲儿,让你感觉卖的不仅是件衣服,更是他的尊严。

有一次,一大哥嫌泼墨外套贵,在那挑刺,保田二话不说,直接从他那皱巴巴的记账本里翻出几页设计草图:“大哥您看!光是这后背这泼墨效果,墨点大小深浅,光打样就废了三稿!您再摸摸这料子扎实不?看看这袖口走线!”说得那大哥一愣一愣的。

晚上收摊点钱,保田数着手里的零票硬币,突然“噗嗤”乐了,高高举着一把零钱:“嘿!汪哥!瞅瞅!今儿这赚头,够买二手的摩托罗拉啦!” 后来他爸来杭州办事,大概是去跑奄奄一息的鞋厂原料吧,特意转到庆春路夜市找到我们摊。那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话不多,就在摊前拿起一件加厚版sudu卫衣,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然后,直接拿了二十件!付完钱才拍拍保田的肩膀:“给你妈带一件,剩下的……年底给厂里的几个老师傅当个念想吧。” 说这话时,他那眼神里的东西,保田懂,我也隐隐懂。那不只是几件衣服,是生意人之间的一种认同,一种在低潮里互相搀扶的温情。

钱塘江边的雨夜总能让思绪发酵。一回,又是暴雨,我跟保田裹着用来展示的sudu风衣,蹲在摊位雨棚下守摊。远处雷峰塔在雨幕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保田盯着那边看了很久,忽然低声说:“汪哥,等家里这坎儿过去了……我真想把sudu带到广州十三行去闯闯!那才叫大码头……”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防水布上,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卯足了劲要破土的春笋,带着泥腥味儿却格外响亮。那一刻我听着,心里的劲儿也更足了。没错,这就是咱们草根的声音,在雨夜里滋滋作响往上拱。

深秋的庆春路,空气里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和烤红薯的甜腻气儿。收摊后,我和保田蹲在超市后门的消防栓边上,借着那点微光点钱。保田顺手套上一件新到的卫衣,侧脸被光打亮,下巴上冒出些青胡茬。他忽然低声说:

“这栗子的焦糖味……有点像我家鞋厂里,橡胶加热后那股子糊糊的气味。”

三个月前在球场初见他,脚踩aj限量,眼神都带着点俯视。现在?夜市五块钱的荧光手环套他腕子上,往sudu衣服上贴防盗磁扣那动作,麻利又自然,半点膈应没有。时间这玩意儿,揉搓人的力道真大。

“瞧!钱江潮2.0!”保田“腾”地跳上装货的塑料箱,“刷”地抖开一件故意做出破洞效果、用蓝绿线歪歪扭扭缝好的泼墨牛仔外套(灵感来自被浪打坏的堤坝)。刚准备吆喝呢,下午那个场景又闪回我脑中:推着三轮过庆春路天桥,远远看见保田缩在沃尔玛雨棚下,怀里抱着个被雨水洇湿的gi公文包,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抱着个地雷。后来才知——那是他爸最后一次来杭州,包里是鞋厂的抵押合同。雨下得大,事儿没办成,人走了,只留下个湿透的包和更湿透的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