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市三轮车蹬出潮牌路(1/2)

天擦着黑,我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三轮车,吭哧吭哧一头扎进夜市的烟火气里。就是那一咯噔一晃悠里头,藏着路,藏着活法,还他妈能藏住点自个儿想鼓捣的事儿。

水果哥,那江西老表,鬼精鬼精的,一大早就把塑料筐放在了那“黄金三角地”,为啥是黄金地儿?人流交汇,灯光暧昧,小姑娘买完水果溜达几步,瞅着我摊子上挂的那些衣服,眼神就挪不开了。这就是咱商道的第一课——位置即王道,夹缝里也能榨出油水来。我给他拉的客人,多半是那帮大学生,围着那台快散架的老半导体,滋啦滋啦听着《千千阙歌》,听得投入了,临走十有八九得拎两斤莲雾走。水果哥这人够意思,作为回报,隔三差五就把那些磕碰了、卖相不好的水果,“噗通”全扔我车斗里,还一脸“别嫌弃”的表情。那些带着虫眼儿的荔枝,最后全便宜了隔壁炒冰摊的老吴,扔他锅里熬成了果酱,甜得齁嗓子。这叫什么?废物到了对的地界儿,它就是资源!这道理,后来我在瑶瑶姐那儿,在碟片哥那儿,反复嚼出了味儿。

刚拐过弯,就瞅见林夕,她那宝贝三轮车跟老梧桐树来了个“亲密接触”。这丫头龇牙咧嘴地揉脚踝,肿得跟刚出锅的灌汤包似的。我赶紧过去,把她车上那些粉的蓝的、印着小猫小狗甜得发腻的卫衣t恤接过来。手指头扫过她车把上那张拍立得,去年圣诞拍的,在湖滨银泰橱窗前咧嘴比耶,穿着件厚得像熊的仿麂皮外套,笑得没心没肺。那照片还锃亮,晃人眼。

我们的衣架子,在这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撑起来了。林夕那边,粉的、蓝的、带小兔子小熊的短袖t,活脱脱把半个少女心都挂出来了。我这边呢,清一色是我自己捣鼓的玩意儿——靛蓝、炭灰、墨黑的sudu卫衣、t恤,版型大得能塞俩我进去,男女通吃。sudu,就是我这摊上胡闹出来的“潮牌”。这牌子从鬼画符的草稿到能穿的衣服,全靠瑶瑶姐。她在四季青那生意堆里滚了好几年了,人实在,活也细。

林夕对我这“抹布风”,向来是嘴巴不饶人。每回我从四季青尾货市场淘到点奇形怪状的料子、版型,折腾出个新样儿,她瞅一眼准撇嘴:“啧,又来一堆烂布头。”可要是撞上美院那帮玩艺术的,拿着丙烯笔在我那素色卫衣上龙飞凤舞时,她又会凑过来,指着我故意撕的毛边或某个破洞,酸溜溜地说:“哎,你还别说,这块烂得…有点意思,跟古庙那漏雨的窗棂似的…” 你瞧,审美这事儿吧,有时候就得撞上意外才闪光。

夜市那惨白的大灯泡“啪”一亮,能把人眼晃瞎。林夕那堆粉嫩小碎花、卡通猫,立马引来一群小姑娘,小手在上面摸来摸去。这场景,冷不丁就让我想起早年在网上瞅见的陈冠希在东京原宿的样子,也是那么懒洋洋地扯着t恤下摆,拽得要上天。那股劲儿,挺勾人。

我车斗里那些“宝贝”可就安静多了。做旧的牛仔夹克、扎染的工装裤、印着水墨侠客刀枪剑戟的玩意儿,都默不作声地待着。直到那个留着银灰色寸头、脖挂克罗心吊坠的美院哥们儿弯腰细看。看得太投入,脖子一低,“当啷”一声!那克罗心结结实实磕在不锈钢衣架上,脆响!跟对暗号似的。

这晚手气不赖。七件sudu被识货的拎走了,还接了仨定制涂鸦的活儿。快收摊时,水果哥往我怀里硬塞俩蔫了吧唧的山竹:“拿着!给咱未来的‘陈老师’(他就管陈冠希叫陈老师)补补脑子!瞅瞅你这破洞设计的,能卖钱才见鬼!” 我嘿嘿乐,他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劲儿,我门儿清。

深更半夜,推着车“吱呀呀”往回走,老吴正往我车斗里塞一大瓶绿油油的薄荷糖浆。说上次那“虫眼荔枝”熬的果酱神了,挣得他嘴咧到耳根,拽着我就开始“布道”啥“商业闭环”。我数着手里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忽然就想起瑶瑶姐靠在四季青档口门边说的话。她说当年刚起步赔得底掉,泡面都得掰两半啃。现在?给香港潮牌代工的大单子,签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

她说,当年看库房里堆成山的滞销品,恨不能一把火点了。有天实在憋屈,抄起美工刀对着一块错印了的老虎头布料就开干,咔嚓咔嚓一顿乱裁,东拼西凑,硬是整出一件不对称、满身破口儿的假两件卫衣。结果你猜怎么着?几个搞古着的买手店盯上了,追着屁股后头要!

昏黄的路灯把影子一会儿扯得老长,一会儿揉成一团泥。那三轮车链条“咯吱咯吱”的声音,像磨盘似的在我脑子里转悠新点子:要不弄点老铜钱做成纽扣?led灯带……脑子里那些怪念头,就该像炒冰摊老吴熬的荔枝酱一样,滋滋冒泡!搞出来才有机会!

水果哥那破收音机还在顽强地吼《红日》,沙哑的声音碾过地上的糖纸和吸管。不知咋的,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闪过白天路过那些大商场橱窗看见的人影。一个个光鲜亮丽,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累,眼睛在那些死贵死贵的摆设上溜得贼快。可就是那一眼,我看得真真的,他们眼睛里,有光!被街头那种活生生、蹦跶着的霓虹灯勾出来的光。这感觉,就跟当年陈冠希把板板正正的警校制服改头换面,变成街头那身“圣袍”一个理儿。谁敢说我们这些夜市蹬三轮的,不是在水泥森林的裂缝里,一边搓着草绳,一边也搓着点新潮流的小火苗?

瑶瑶姐手指上总沾着四季青洗不掉的布屑味儿,她拍我肩膀说:“老弟,做衣服像腌咸菜,得腌透了!让那针脚线头都带着点钱塘江混着泥沙的冲劲儿!” 这话糙,理儿真精辟。

那天,警笛声跟钝刀子刮玻璃似的,“呜哇”一下就把夜市的喧闹给豁开了。我和碟片哥——后来都这么叫他,头回搭上线,就在联华超市后巷那个锈得快散架的消防栓边上。真叫一个麻爪!我那三轮车龙头死死卡在锈铁箱和冰凉的水泥墙中间,纹丝不动。水果哥一筐杨梅倒霉催地滚到我脚下,“噗嗤”一声烂一片,紫红汁水滋出来,跟《英雄本色》里小马哥中枪喷血袋那场面似的!急得我后脖颈子冒汗的时候,车斗猛地一沉,回头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印着巨大“xx大学”破文化衫的大哥正憋着劲儿帮我往后拽车!月光照在他耳朵眼儿一个亮闪闪的小环上,晃眼——后来才知道,那是用报废碟片打的耳钉!

“愣他妈啥神!这边!”他吼了一嗓子,抄起我掉地上的几条工装裤就往旁边黑漆漆的超市货运通道里塞。那动作,行云流水,!他、水果哥、我,三辆破三轮在堆满货架、七拐八扭的小通道里钻进钻出。

冷藏库的冷气顺着脖子缝儿往里钻,冻得我一激灵。眼看保安那贼亮的手电光就要扫过来,他突然一把掀开角落里一块破塑料布!好家伙,底下一个大洞!野路子!那晚惊魂未定,仨人缩在超市锅炉房油腻腻的后门口,啃着水果哥压扁的莲雾。头顶上粗大的蒸汽管道“呜呜呜”地号丧。碟片哥掏出个手机,“啪嗒啪嗒”按着键,手腕内侧一个掉色的蓝色“义”字晃了一下。“李云飞,叫我阿飞,”他弹了弹衣服上的果肉渣,“早些年东莞碟厂压盘,现在嘛,搞点知识普及工作。” 那时我还懵着,后来才知道,这是倒腾盗版碟的“行话”。

果然,三天后一个下雨的晚上,他那辆精心改装过的三轮车,顶着雨点敲铁皮的鼓点,吭哧吭哧杵在我们学校那堵破墙根儿下。车架焊了个三层“铁笼子”,用家里晾衣服的大塑料夹子,把花花绿绿的碟片一排排夹在厚铁网上,被光一照,流光溢彩。最底下一层,用《新闻联播》光碟盒盖得严严实实,底下才是硬货。听说有一整套动作教学片,碰上戴红箍的巡逻大妈,立马秒变《中国历代王朝》纪录片。这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

“学生仔,看这,”碟片哥蹲在我摊子旁边,顺手帮我把新到的几件印着少林拳谱的sudu卫衣挂好,传授真经,“摆碟片,学问大了!姑娘家?《重庆森林》封面上金城武那张帅脸搁外面,一准儿过来!男的呢?《灌篮高手》剧场版随手扔角落里,保准儿被顺走!” 他这“用户体验”,拿捏得死死的。

有一回,城管的动静隔着两条街就传过来。碟片哥脸不变色心不跳,一把掀开车座垫子,拽出半瓶二锅头,哗啦哗啦全淋身上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爆开。接着他“哎唷”一声,跟面条似的瘫倒在一堆《霸王别姬》碟片里,震天响的呼噜就起来了!那群穿制服的老大哥皱着眉绕着这滩“烂泥”走开时,满脸嫌弃。等人稍走远点,我偷瞄了一眼,碟片哥半眯着的左眼里,精光四射!服了,这演技,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收摊后他总塞给我几张卖剩下的文艺片:“《蓝色大门》拿去泡妞,《阳光灿烂的日子》自己看,比你那些成功学鸡汤强一万倍!” 倍儿硬气。

有天他神叨叨地把我扯到一边,捣鼓着掀开车斗一个贼隐蔽的夹层。里面静静躺着一张老碟片,《甜蜜蜜》。最绝的是碟片边上,用白涂改液歪歪扭扭写着:“1997.6.30”。他那粗糙的手指头,一遍遍摩挲着碟片边缘一道小裂纹。远处高架桥上车灯的光穿过黏糊糊的雨雾射过来,在他眼睛里一跳一跳。那一刻,我好像看见黎明那辆破单车,载着张曼玉,晃晃悠悠穿梭在九龙的黑巷子里。这张碟片,腌着他青春尾巴上的江湖气和回不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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