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玄霜蚀魂(2/2)

每一份卷宗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坨,压在云将的心头。他手中握着一份关于北疆盐枭与残余辰海势力勾结的密报,试图集中精神,但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身体深处那种被彻底掏空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永冻裂谷方向隐隐传来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地脉异常悲鸣而愈发清晰。那是阿沅那一夜“蚀骨欢愉”留下的印记,是生命本源被悄然窃取的后遗症。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冲上喉咙,云将猝不及防,狼狈地侧过身,用拳头死死抵住嘴唇,压抑着那几乎要震碎胸腔的咳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当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摊开紧握的拳头时,掌心赫然印着几缕刺目的暗红血丝,在白霜覆盖的冰冷空气里,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温热。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冰雹砸在冰冻的石板上,由远及近,疯狂地撞击着王座厅那两扇厚重的、包裹着青铜和铁条的寒松木大门!每一步都带着地动山摇般的惊惶,打破了王庭死水般的沉寂。

“报——!!!”

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带着冰原寒风灌入肺腑的撕裂感,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在空旷冰冷的王座厅内轰然炸响!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和绝望,比永冻裂谷最深处的寒风还要刺骨!

厅内仅有的几名如同冰雕般伫立的冰魄卫士,那覆盖着霜花的厚重面甲之下,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受惊的雪狼,手本能地按上了腰间沉重的冰魄战刀的刀柄。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云将猛地抬头,涣散疲惫的眼神在刹那间被强行凝聚,如同淬火的寒冰。他迅速将染血的手掌藏入大氅的皮毛之下,仿佛那抹殷红从未存在过。

方才几乎将他压垮的虚弱感,被这声撕裂寂静的警报强行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的、冰冷刺骨的警觉。他放下那份关于盐枭的密报,动作快而稳定,目光如电,射向大门的方向。

“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门外的混乱和厅内的紧张,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

大门被两名卫士奋力推开,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卷进一股裹挟着冰晶碎屑的凛冽寒风。一个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

来人正是冰魄卫的斥候队长,拓跋苍梧。他身上的玄黑色重甲布满了新的、狰狞的划痕和撞击凹坑,仿佛刚从巨兽的利爪下逃生。头盔早已不知所踪,露出他粗犷而此刻写满惊骇的脸庞。脸上、脖颈上布满了细密的、被极寒冻气瞬间灼伤的血痕和青紫冻疮,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另一只眼睛则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白。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喷出的白雾瞬间凝结成冰霜。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但双腿如同被冻僵的木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用手臂撑起上半身。

“王…王爷!雪吼峰…雪吼峰绝壁…”拓跋苍梧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天…天裂开了!是…是虫洞!玄霜虫洞!万俟玄霜…她…她打开了地狱之门!”

拓跋苍梧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几乎击溃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西方雪吼峰的方向,仿佛那恐怖的景象仍在眼前:“黑…不是黑!是…是能把魂儿都吸走的…虚无!边上…全是…全是流动的…冰!紫色的冰!看一眼…骨头缝里都结冰碴子!空间…全碎了!像…像打烂的镜子!吸力…好大的吸力!老七…老七离得稍近…瞬间…瞬间就没了!连…连声儿都没留下!还有…还有那些影子…洞里…洞里有影子在动!”

拓跋苍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怖,“…是…是战死在翡翠海的老兄弟们啊!王二狗!李铁头!我认得他们的甲…他们的脸!可…可他们的眼睛!空的!全是冰!走路…像…像被人提着线的木头疙瘩!身上…冒着蓝烟!碰…碰到那烟的兄弟…立马…立马就僵了!眼珠子…还…还能转…可人…人已经…已经…没了!没了啊!镜魅…是镜魅!那个妖女…万俟玄霜…她就…就悬在洞口…那口冰棺材…在…在吸光!”

拓跋苍梧说到这里,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这个在冰原上以铁血和坚韧着称的汉子,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瘫软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万俟玄霜…玄霜虫洞…镜魅…” 云将端坐在冰冷的寒铁王座上,口中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如同淬毒冰锥般的词汇。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拓跋苍梧那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描述,如同最阴毒的诅咒,瞬间刺穿了连日来的疲惫与麻木,在他脑海中勾勒出雪吼峰绝壁上那幅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图景——被强行撕裂的空间伤口,流淌的幽紫玄霜,吞噬一切的虚无,以及那顶着阵亡将士躯壳、行尸走肉般的镜魅大军!

盐铁战争的巨大消耗,上次异族入侵,云将的王兄尉迟鹰与侄子的壮烈牺牲,早已让西域的边防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残烛,脆弱不堪。这突如其来的玄霜虫洞,不是天灾,而是精准刺向这残烛要害的、来自异域深渊的毒刃!它带来的不仅是物理上的空间撕裂和恐怖的吸力,更是瓦解军心、撕裂人性的无形瘟疫——让死去的战友以如此亵渎的方式“归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寒铁王座的温度更低,瞬间从云将的尾椎骨窜上头顶。他放在大氅下的手,不自觉地再次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尚未干涸的血痕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却强行压下了胸腔中翻涌的血气和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惊涛骇浪。

“墨轩!”云将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面对拓跋苍梧时的低沉穿透,而是如同冰原上骤然刮起的、带着铁腥味的寒风,冷冽、清晰、不容置疑地穿透了王座厅内弥漫的恐惧与寒意。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王座巨大阴影中的墨轩,闻声而动。他依旧是那身学城标志性的深灰色学者袍,但此刻袍角沾染了赶路带来的冰尘。他脸色凝重,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箭步上前,迅速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由多层隔热兽皮和某种奇异金属丝编织成的厚重匣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器物。

那器物形似一个青铜铸造的罗盘,但远比寻常罗盘复杂精密百倍。盘面并非刻画方位,而是布满了层层叠叠、细如发丝的秘银凹槽,凹槽内填充着不断流动、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液态金属汞。盘心则镶嵌着一块鸽卵大小、纯净无瑕的深蓝色冰晶,冰晶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自发地旋转、生灭。这正是学城结合古老机关术与最新能量探测理论打造的“灵枢仪”,能捕捉和分析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

墨轩动作快如闪电,十指翻飞,如同抚琴般在罗盘边缘的几处凸起和水晶节点上快速点按、拨动。他神情专注到了极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灵枢仪盘心那块深蓝冰晶骤然亮起,内部旋转的光点速度激增,发出细微的嗡鸣。盘面上流动的水银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不再无序流淌,而是疯狂地向着指向西方雪吼峰方向的特定凹槽汇聚、奔涌,如同百川归海,最终在那片区域的凹槽内形成了一道剧烈震荡、几乎要溢出凹槽的、刺目的银亮水银线!指针疯狂地左右摇摆,尖端高频震颤,指向雪吼峰方向。

“云公子!”墨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剧烈震荡的水银指针和盘心冰晶中狂乱的光点,“能量读数…爆表!空间扭曲指数…超出所有预估值!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地脉异动或者空间风暴!是…是人为撕扯开的通道!而且…”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有异常波动叠加!极其微弱…但…但频率特征…像…像极了学城秘档中记录的…‘归墟琴音’的…次谐波残余!”

“归墟琴音…” 云将端坐在冰冷的寒铁王座上,这四个字如同四枚无形的冰钉,狠狠楔入他的脑海。学城浩如烟海的秘档中,关于“归墟”的记载寥寥无几,却无不与最深沉的腐化、最彻底的湮灭相连。而那传说中的“琴音”,更是被描述为能蚀骨销魂、唤醒心魔、引万物归寂的序曲!墨轩的仪器,竟在遥远的雪吼峰虫洞边缘,捕捉到了这禁忌之音的微弱余波?

这已不是单纯的异族入侵或空间灾难。这是来自传说中腐化源头的触手,已然跨越了不可知的维度,直接伸向了西域这片饱经风霜的冻土!万俟玄霜…她背后站着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压力,如同永冻裂谷深处的万载玄冰,沉甸甸地压在云将的心头。他缓缓闭上眼,仿佛要用这短暂的黑暗隔绝那扑面而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图景。但下一刻,他猛地睁开!

那双疲惫却依旧深邃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已被彻底冻结、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雪域高原最坚硬的寒铁般冰冷、锐利、不容置疑的决断之光。那光芒穿透了弥漫王庭的恐惧,如同破开浓雾的冰原利剑。

“传令!”云将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王座厅内骤然响起,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一切嘈杂与恐惧的冰冷穿透力,如同寒铁交击,字字清晰,砸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尖:

“一、冰魄卫左军,即刻拔营!由副统领呼延昊统率,驰援雪吼峰!百里之内,清空所有牧民据点!遇有游荡之‘人形’,无论其貌如何,立斩不赦!不得靠近虫洞三十里范围!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冷酷如冰,毫无转圜余地。

“二、右军统领拓跋野(拓跋苍梧之弟),率本部精锐,封锁永冻裂谷所有已知入口!许出不许进!擅闯者,视为叛逆同谋,格杀勿论!” 封锁,如同冰冷的铁闸落下。

“三、王庭戍卫,即刻起提升至‘玄冰’级戒备!所有城门落三重寒铁闸!烽燧台,十二时辰双岗双哨!飞鹰信使,全部放出!我要西域三十六城、七十九堡、所有烽燧据点,一个时辰内,全部知晓雪吼峰之变!” 警报,如同燎原的冰焰,瞬间燃遍整个冻土高原。

“四、传讯学城苏鹤大智者…” 云将的声音在此处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墨轩和他手中那仍在疯狂震荡的灵枢仪,“…将此处所有观测记录,尤其是…‘琴音’波动特征…一字不漏,即刻加密发出!告知他们,深渊之口,已在西域撕开!腐化源头的触手…探出来了!”

最后一条命令,如同投向学城这智慧堡垒的沉重冰弹。

命令下达,云将不再言语。他再次缓缓地靠回冰冷的寒铁王座,微微合上眼帘,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又仿佛在对抗着那从雪吼峰方向、跨越空间汹涌而来的、夹杂着记忆剥离与灵魂冻结的恐怖寒潮。整个王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拓跋苍梧压抑的呜咽、灵枢仪指针疯狂的嗡鸣,以及厅外呼啸而过的、仿佛带着无数亡魂尖啸的凛冽寒风。

而在遥远的雪吼峰,那撕裂苍穹的幽紫玄霜虫洞深处,似乎有更多的、顶着熟悉或陌生面孔的僵硬身影,正源源不断地、沉默地列队而出。一些闪烁着幽光的、如同冰晶粉尘般的细微碎片,被虫洞边缘狂暴的能量乱流裹挟着,如同被撕碎的梦境残渣,无声无息地飘散开来,乘着刺骨的寒风,向着西域辽阔而绝望的冻土深处,悄然飘落。它们是记忆被剥离后留下的冰冷残骸,是无声的哀歌,也是腐化降临的、最细微却最致命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