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津神小乌前提开篇（2/2）

我开始在软泥上画鸦羽。一片，两片，直到整个海沟底部都铺满了黑色的轮廓。画到第一万片时，指尖的黑血突然凝住，像被源氏长老淬了符咒的锁链冻住——那年在朱雀大道，囚车铁铃响一次，就有行人往我笼里扔石子，他们说“灾星”“祸根”，说我该被碎刃喂鸦。抬头时，看见一缕极淡的光，从八千丈上方的海面漏下来，像根被拉长的银线。我以为是幻觉，就像在平家地牢里，总以为铁栅外的脚步声是来放我走的，结果每次都是来泼盐水的。

那光很快就消失了，只在软泥上留下一点暖痕。我用掌心血把那点暖痕圈起来，却突然想起，在血祭现场，源氏的髭切和平家的大典太同时劈向我时，黑血溅在雪地上，也是这样一圈圈散开，然后被两军的马蹄踏成黑泥。那时没人问我疼不疼，他们只在乎“祸津神格能不能镇住对方”，就像现在，连这深海的光，都不肯多留一刻。

第三百年，海沟里来了群新住户——一群发光的水母，拖着长长的触手，像提着灯笼的信使。它们总爱绕着我的断刃转，触手扫过黑纹时，会激起一点淡蓝的光。我开始跟着水母学“说话”，用灵力让黑纹闪烁，一下代表“疼”，两下代表“怕”，三下代表“想躲”。可我知道，没人会看见。就像在三条锻刀寮，我刚铸成时，工匠们说“这刀太冷”，然后把我扔在角落；就像平重衡递来钥匙时，我以为终于有人信我了，结果他转身就被平宗盛骂“护着灾星”。

有天夜里，一只最大的水母停在我眉心的黑纹上，触手亮起的光，竟和我第一次失控时，左眼泛的墨色很像。那年在鸭川，黑潮吞没战船，我听见平家武士喊“都是这刀引来的祸”，看见源氏长老笑着说“果然没白养这枚棋子”。我盯着那道光看了整整三天，直到水母的光渐渐暗下去，才发现自己的黑纹，已经顺着光的轨迹，长成了鸦羽的形状——和祸津神格在我胸口炸开的鸦瞳，一模一样。

第五百年，海底发生了次小小的地震。软泥被震开一道裂缝，露出底下一层古老的石板，上面刻着模糊的字——像个“渡”字，却又不像。我用断刃的残片，在石板上把字描得更清晰，每天都用指尖的血涂一遍，生怕海水把它冲淡。涂到第一百天，突然想起在平家地牢，我曾在木架上刻过“渡”，希望能渡过人的厌弃，结果被守卫发现，用烙铁把字烫成了黑疤。原来不管在哪，我想留住的东西，最后都会被毁掉。

有天涂字时，突然听见一阵极远的螺号声。不是深海里的生物发出的，是带着暖意的、属于海面的声音。我赶紧让黑纹闪烁，一下，两下，三下……螺号声却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海水流动的“嗡”声。我想起在坛之浦，平家宗盛把我往海里抛时，说“与其被源氏抢去，不如喂鱼”，那时我以为沉海就是终点，却没想到，连死了，都要在这黑暗里，等一个不会来的回应。

第八百年，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有时会把软泥当成平家地牢的稻草，把水母的光当成祭台的火把，甚至会“看见”自己站在朱雀大道的囚笼里，行人扔的石子砸在脸上，疼得我想缩起来。每次“醒”来，都发现断刃的七孔里，积满了透明的水珠，像我第一次在平家看到雪时，落在鞘上的雪粒——那年雪下得很大，我以为雪能盖住我身上的黑纹，结果雪化了，黑纹更明显，他们骂得更凶。

我开始数海沟上方的光。第一次漏光时，我想起平家地牢的月光；第一百次漏光时，我想起血祭现场的火光；第一千次漏光时，我突然听见一阵风——不是深海的暗流，是带着雪味的、属于朱雀大道的风。风穿过七孔，发出一声清晰的鸦啼，像我第一次被祸津神格控制时，撕心裂肺的喊。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断刃的残片正在发光，黑纹像活过来一样，顺着风的方向，长成了完整的鸦羽形状。海沟底部的软泥开始震动，那些画了千年的鸦羽轮廓，突然一起亮起，连成一道银色的阶梯。可我不敢走上去，我怕走到顶端，又是囚笼，又是锁链，又是“灾星”的骂声。

心跳第次时，风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西风到了”，没有“我来救你”，只有海水压着我骨缝的疼，和千年里，数不清的“厌弃”在耳边转。我把脸埋进软泥里，像在平家地牢里，每次被泼盐水后，都想把自己藏起来一样。原来不管沉多深，不管等多久，我还是那个被人嫌、被人怕、该被碎刃喂鸦的祸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