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此梦(2/2)
他似乎有一肚子委屈。我让他将办公室的事情先放一放,这几天先去总公司将详细的情况给我摸来。我说:
“大致的情况我已有数。刚才,你在一旁也听到了!但是,我需要的是更详尽一些的材料。譬如:欠贷的是哪家银行?各欠多少?公司现在名下有哪一些财产?有产权证的产权证现在在哪里?公司的应收款有多少?各牵涉到哪些单位和个人?公司的应付款,除了银行的欠贷,另外还有哪些?公司的账上还有多少资金?通知公司,帐上有钱的话,暂时不要动,要动的话,必须要经过我同意!我沉思了一下,又说,“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得有个了断!该是谁的责任便是谁的责任!”我又摇了摇头,不过你去总公司时,不能传我刚才的这句话去,我现在是对事不对人!你可以跟他们说,如果他们不能合作。我接下来将不仅仅是对事,也将对人!让他们好自为之!”
办公室主任是一位转业军人,不长时间的接触,我已感觉他是一个喜欢拉大旗的人。他会把我的最后一句话,准确无误的传去公司的!
“另外的那一家公司要不要也去摸一下底?”他问。
“暂时先放一放!”我说,“总公司的事,才是必须处理的关键。”
“但是他们常常会有人来要工资呀!”他说,显然这件事才是最让他头疼的事。
“什么时候听说过,下边企业发不出工资了,来向主管部门要钱的!”我说道,“以后他们再来讨工资,你就打电话,让他们的经理来,将他们的员工带回去!”
“哎哟,到了那个时候,还去哪儿找他们的经理哟?”他说,“也许这些员工便是经理喊他们来的。”
嗯,这倒是有可能的!我暗暗思忖着,这应该是那些经理们常常耍的滑头。
将近一个星期之后,办公室主任将一份材料交给我,他又跟我说:“主任,你应该去公司露下脸。”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如此慎重地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觉得既然现在这些公司归你管,你去一趟公司也能让他们感觉你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怎么他们以为我这个人,不太好说话吗?”我问。
“那倒不是,他们在说,你在下面镇上工作时是很凶的,那里的人都很怕呢!”
“我又不是老虎,难道还会吃人?”我笑道。
其实这个“凶”的名声也挺好的!至少,在他们想招惹我时,心中也有所顾忌。我为什么要让他们以为,我很好说话?这岂不是在引诱他们得陇望蜀,得寸进尺嘛!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一定的“凶”度,对这件事的最后处理肯定是有利的!哪怕是色厉内荏,也总比软塌塌地柿子好的多!在大局未定之前,我是不会上公司门的!有事,我自然会让办公室主任通知总经理来见我!我得自抬一些身价,不能跟他们混得像朋友似的,朋友可以做,但必须与接下来的公司清理无关,不然我岂不是湿手抓干面粉,甩都甩不掉了嘛。
我拿了这份材料去见兼着主任的那位常委副区长。材料整理的虽然不是很详细,但是大概的情况已经讲的基本清楚了,这就够了。这已经足以让我将蒙着的那一层布撕开!副区长很矜持地看翻看着材料。脸色却是不悦。他问我,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坦率地说,事件的发生在一年多前。总是这么藏着掖着也不是个办法。我的看法是立即向区委区政府汇报。由领导来决定,怎么处理会比较好!因为,这不仅仅是公司的巨额亏损问题,还有近百号人的日后安置问题。搞得不好会引发社会矛盾。到了引发了社会矛盾再着手去处理,就晚了,也被动了,纸是包不住火的。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副区长当然懂。他沉吟了片刻才说:
“让我先去向区委领导汇报了再说吧!这件事你先不要在外面传!”
这件事难道还需要我去传吗?在小城,现在谁不知道有这个档子事呀?也真是自欺欺人得可以了,我内心不免嘀咕道。
很快召开了区委常委会议,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听取我对下属公司的做期货发生巨额亏损的情况汇报。区长来这里工作的时间也不长,显然,他也不愿意揽这件事。我将公司的情况细细地陈述了一番之后。区委书记照例是一言不发。区长却直截了当地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说,建议由区纪委牵头,请审计、监察等部门参加组成联合调查组。进入这家公司进行调查,调查结论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区纪委书记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很久,原来的区纪委书记已升任区委副书记。区监察局长总算上了这个台阶。一听我的话,便举着的双手猛摇:
“乡镇企业局下属的某某商场发生了巨额亏损,让我们牵头调查亏损的原因,到现在我们区纪委还在里面脱不了身,这一次事情我们纪委是无论如何也不插手了!”
我说:“这一次的事情,纪委牵头是最合适的!任何一个部门,都不具备纪委的综合协调权力!”
我一再坚持,纪委书记却一再推脱。区委书记却始终端坐在那儿笑眯眯的不说一句话。区长说,要组成联合调查组也可以,但这个头,必须有区计经委牵,也就是说这个头,必须由你牵!他指着我说:
“区纪委能综合协调,难道你区计经委不是综合协调部门?而且,这家公司本身就是你区计经委下属的公司!难道还需要旁人来帮助你协调?我是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一听区长的口气,显然并不想组建什么联合调查组。他应该也是想尽可能地把事情压小吧!其实,区委决定召开这次常委会,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已向区委的每一位常委昭示了下属公司炒期货亏损巨额的事,与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没有人再能让我去充作替罪羊了!所谓的组建联合调查组,我只是想将这一副烂摊子推给区纪委而已。既然这个目的达不到,我也只能推出我的下一步方案了。我说:
“我的想法是对公司采取‘休克疗法’!”
“休克疗法”是当年苏联面临解体前叶利钦搞出来的。这是一种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是人为地停止一切代谢过程,而让身体痊愈的方法。从公司目前已经停业、停止了运转的情形看,无非是在公司被动的停止运转前,加上了人为的主观意志而已。但是我这“休克疗法”四个字一出口,与会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饶有趣味的投向我,显然这样的说法,让他们感到很新奇。我说:
“由公司自己组成清欠小组,将所有的应收款尽可能的收回来!这些收回来的应收款不得用于归还银行的欠款,而只能用在员工的身上!稳住这近百人是一个大问题!员工的工资不能再发了,只发生活补助费。什么时候公司正常运转了,员工的工资才能恢复正常!公司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上了,相信让员工只领生活补助款,他们也能理解和支持!”
区长问:“公司亏损了七,八千万,银行的这些贷款怎么办?”
我说:“我不是对公司的现有资产已经做了盘整了吗?抵债啊!”
“这么多的贷款,这么几间房子,几亩土地就能抵债?”他疑问地看着我。
我朝区长笑笑,不解答他的疑惑。他将目光投向其他的常委,显然没有人能知道,我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我已了解得很清楚,公司的一些欠贷,根本就没有抵押物!这些旧房子、小地块倒是能派上大用场了。但是这一些小九九,在常委会上我没必要抛出去!一说出口,谁知道会不会立即传到银行的行长们耳中?那我接下来的文章怎么能做得下去!区长见我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便也不再问。我已很清楚,既然区里没有同意,由区纪委牵头清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的最终处理担子必定会压在我的肩膀上,这是我想推也推不掉的!
回到办公室后,我立即将办公室主任叫到会议室。向他简要的讲了一下会议的结果。关照他说,接下来,必定会有公司的员工提出要求调离,我们一律放行。我知道,只要我的休克疗法一实施,一定会将相当一部分人逼走,谁愿意呆在这濒临死亡的公司里,每个月只领生活补助款呢?他们既然有办法调进来,也必然有办法调出去!只要大部分员工调走了,公司的善后处理就简单多了。
我又让办公室主任通知公司的总经理来我的办公室,总经理来了之后,我很坦诚的告诉他,区委常委会已同意了我对公司的“休克疗法”意见。请他牵头,组成公司的清欠小组,抓好应收款的回收。他问我,公司怎么办?显然他并没有明白,我的“休克疗法”是什么意思。我对他说:
“就是公司暂时停止运转。你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公司应收款的回收上。应收款收回来之后,只能用在员工生活费的发放上。”
他问:“员工的生活费每月发给几百块钱比较合适?”
我说:“你去民政部门问一下参照民政部门的社会救济金吧!”
我告诉他应收款如果移作他用,必须事先得到我的同意。他问:
“如果归还银行贷款呢?”
我说:“也必须征得我的同意!”我强调说,“这事已经区委常委会通过,你必须照此办理。如果,你不履行,后果你自己承担。你不要到时候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或者怪我不肯帮你。”
他问:“这么多银行贷款利息怎么办?”
我说“现在你公司的这些产权证都在这儿。你在哪些银行贷款,贷了多少款,我也清楚。我会出面去跟银行这些协调。看看能不能将你身上的包袱卸的尽可能的轻一些!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不必出面。我是以主管部门的名义出面协调的。你一出面,反而会将事情弄砸!既然,人家已经把你当成了死猪,你就索性装成死猪算了!”
他说:“收回来的应收款一出现在公司账上,银行不是马上会知道,公司有钱了嘛!可能还没等我发给员工,银行就把钱划走了!”
我说:“公司在某某乡不是还有一冢漆包线厂嘛。这个厂的信贷都很正常。你公司立即对这家企业进行改制。将工厂改制为股份制,与总公司脱钩。这既是为了总公司一部分资产的隐匿,让总公司员工的分流,建立一个物质基础。也是为了彻底的解决总公司的所有问题搭建一个平台!”
我说:“有些话,我不想多说。但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用我把话说的如此明白吗?总之,一句话,公司员工的善后问题,要你去解决!你不要将矛盾推到我这儿来!我这儿难过了,你决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最后的话,已经明显带有威胁的味道,想来他是听得懂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区委常委会上的信息很快便传开了。区里上下都在传说,这家公司要倒闭了!而且,区委常委们已经定了,公司的员工每月只领生活补助款。有人已经开始运作调离,谁愿意待在将要倒灶的公司里,只领生活补助呢?偏偏还是有人,也不知仗着自己确实是背景过硬,还是认为自己的口才确实了得,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那天来的几位都是妇女,确实挺会说话的,叽叽呱呱响了我一办公室。我有些恼怒,但又不便发作。只得耐着性子,跟她们讲了公司目前面临的困境。这还算好,他们发泄了一遍之后,总算走了。办公室主任在他们走后告诉我,说刚才那位喉咙最响的。是某某局的某副局长的老婆。他所说的那位副局长我正巧熟悉,平时碰到还常常开个玩笑来着。我拎起电话,打了过去,因为他天生长得黑,我一直戏称他是“非洲小白脸”。我说:
“‘非洲小白脸’,你怎么回事啊?让你老婆来我办公室闹啊!”
他在电话里一听到这样叫他,他便认定是我,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你这个‘真白脸’那儿闹啊。我老婆不可能啊!”
我说:“什么不可能!刚走呢!”
“等等,等等。”他在电话里说,“你肯定弄错啦!我老婆肯定是不会去的!我已经落实好了调动单位,她怎么可能再去找你!再说,我知道你在管这一块,我肯定会帮衬你的。我怎么会让老婆给你去出难题呢?到时还不是要给你骂死!我吃得消啊!”
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不给我面子!第二天一早,他便打了电话来说,昨夜回家问清楚了,确实不是他老婆。昨天来找的,是某某某局长的老婆!哦,我在电话中赶紧抱歉,真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了!”
他所说的那位局长我也熟悉。但这个问责的电话是不必打了,毕竟大家都脚碰脚的,信息已经传过去了!我很恼怒,这就够了,何必要捅破这层纸呢!好在后来这家公司的员工,没有来我的办公室吵闹,也算是让我清静了好多!
但是,另一家公司的员工却又增添了我的烦恼。那天我的办公室来了一对小夫妻,那男的是我在第二个基层所工作时,一直跟着我的基层所所长的儿子。多年不见,他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成熟了些,脸色苍白了些。他告诉我,他在小城的布厂工作,那家厂我知道,厂长是我的同学。我的大姨子也是这个厂的工人呢!这个厂那些年已是不景气,员工下岗的下岗,遣散的遣散。看来,跟前的这一位必定也已下岗了,不然脸色何以如此苍白呢?他的妻子原在我们下属的另一家公司工作。他说:
“公司已好几个月不发工资了!他下岗,妻子又没有工资,又有了孩子,让他们一家怎么生活下去?”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哦!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恼怒了。
他说:“公司发不出工资,主管部门应当承担责任!”
我说:“你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但是,你要主管部门去承担下属公司发不出工资的责任却是错的!公司一直是自负盈亏的!主管部门从没有收过什么管理费!这个责任为什么要主管部门来承担?”
他说:“那公司要主管部门来干什么?”
我问他:“你知道主管部门这个‘主管’两字的含义吗?区乡镇企业局是全区乡镇企业的主管部门。难道这一千多家乡镇企业工资发不出了,也来向主管部门讨要工资吗?‘主管’是代表政府在管理中承担的角色,你要弄清楚了。自己都没有弄清楚,怎么敢在我这儿信口雌黄!”
他说:“你这是在报复!”
报复一词落进我的耳中,倒让我心中一顿。我立即想起了当年入党时,逼我作“不能日后报复”的那个发言。哦,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他们一家当年确实在什么事上做过他们自以为有负于我的事了。不然何以在当年会说出“怕他日后会报复”这样的话来?今天又说“这是在报复!”那么,他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呢?怎么在我的记忆中没有留下丝毫可寻的记忆?让我一直在心中耿耿于怀。
我见他说得离谱,便不愿意再搭理他,让办公室主任去接待他,我正有一个会议在身。便匆匆地走了!谁知没过多久?我碰到原来所里的一位同事,他告诉我说:
“某某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怎么会死的?”我惊诧地问道,“那天,来我办公室喉咙还梆梆响呢!我后来要去开会了,也懒得理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家说,是被你气死的!”他说。
“被我气死的?”我大惊失色,“我又没气他,我只是跟他讲道理,他老婆的工资几个月不发了,他来主管部门讨要工资。主管部门只是政府的职能部门,跟企业员工的工资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财政拨款。财政拨款中怎么可能有付给企业职工工资的经费?这不是在开玩笑吗?可是我跟他讲这些道理,他也要生气呀!而且是气死了!这不是太荒唐了嘛?”
“他本来肝病很重!”他说,“在你那里回家后,就发生了肝昏迷。我们也说,他发生了肝昏迷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家人真是不可理喻!”
对他的突然死去,我倒是很同情,但是把他的死,说这是被我气死的,这岂不是太牵强了!难道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真是的!人心的险恶,有时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哦。
那些银行也是。当我拿着这些产权证书,一家一家找上门去,希望他们收下这些权证,好歹也能弥补一些损失时。居然没有一家银行愿意接纳这家公司留下的这些资产的!我跟他们说,公司已经不可能再经营下去了,我作为主管部门,总不会有意诓银行吧!但是,他们的眼神却让我感到了陌生。这些行长我原本都很熟悉呀,怎么眼神中所流露的,却是像我要让他们吃药似的?不管怎么样,作为主管部门,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接受不接受我的建议是他们的事!至少,他们日后再不会为这些烂帐来找我了吧!
为了这些欠下的贷款,我特意去了一趟市经委。我下属的这家留下巨额贷款的公司,毕竟是全民所有制公司。我想请市经委帮我协调一下,看看能不能请银行在每年的坏帐核销中,逐年核销一些。市经委主任一边挖着鼻孔,一边听我的叙述。让我实在从心底从卑视他!好歹也算是一位正处级的领导干部。一点点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他是凭什么才坐上去的?他原先是一家企业的厂长,应该是他花了许多企业的钱去铺了路吧?只有让领导成为既得利益者,在官场上才能登堂入室。否则,你就在门外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