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饮梦(1/2)
……我像是站在大片田野中,那是冬季的田野。土地上没有植物,一片褐色的土地。周围没有人,远处没有村庄。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但那个人始终没有来,我的心中有些焦躁。再定睛看四周时,不知何时,田野上竟然在冒出袅袅烟雾,一络一络的从地里冒出来,随风飘飘袅袅。我觉得这景象很美。心情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周围已渐渐变得模糊,好像漫起了大雾。我像是在告诉自己:噢,这大雾原来是烟雾变成的。但是,我又很奇怪,这大雾怎么没有烟雾的那一种特有的呛鼻味呢?我听到大雾中有人在喊,我却听不清楚在喊些什么?雾越来越重,像是一堵墙似地迫向我。我用手推了一把,根本推不开。我朝后退,身子腾空而起,在雾中退行,但落下去时,仍在雾中,一片灰蒙蒙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市场带来了繁忙,我所碰到的人,都行色匆匆。利来,利往,这其中的过程,却明白无误地写到了脸上。这一切原本都无可厚非哦。集体毛针织企业的清理整顿让我心烦,真正走到了这一步,我才知道,这些企业的管理是如此的糟糕。这如同人体上长出的痈疽。里面早已化了脓,外面那层艳如桃花的皮仍包着,一旦将皮撕破了,里面的情形,才让人触目惊心呢。
分管的那位政府副职,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不急不躁,一副司空见惯的架式。我不知道,如果这样的企业是他自己的,他会不会急得跳脚!厂长的神情也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政府确实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最让他们头痛的恐怕只有应付那些讨债人了。厂长已和企业一样,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反正毛针织厂的主要债务对象是银行和毛纱厂家,银行的欠贷,工办在协调。迟早会被分散转嫁给其他的企业,信用社的主任自然不会着急。毛纱厂都是国营或集体的,原本应该也不会着急,但还是有人讨债会跑到机关来。应收款的回收也似乎像是商量好了的,都抵了一些清仓物资来。破破烂烂的一大堆。
讨债的电话甚至会打进我的办公室。当然,对方自认为与那位机关干部熟悉,辗转着托人打来的。那天,我接到了市纪委的电话,他在电话中自报了姓名,我却并不清楚对方是谁。我已离开这个系统几年,姓名和相貌常常会对不上号。他说,邻省的那家毛纺织厂被你那儿的某某厂拖了一批毛纱来,货款到现在也拿不到,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将这些钱付清了?我很清楚,他所说的那家厂,正是这一次清理整顿的重灾区。我曾随分管副职到现场去看过。除了破烂,还是破烂。企业停产后,厂房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气。一进厂区,满目都是败落的景象。设备是旧的,在那儿东倒西歪的趴着。仓库里堆满了破烂,也不知是企业自己的库存,还是抵来的清仓物资。厂长耷拉着肩膀,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知道,要不是党委政府三令五申地要求厂长做好企业的清理工作,这位厂长可能早已溜之大吉,跑得比兔子还快地去做他自己的毛针织生意了。还会哭丧着脸,陪着工办的人在这儿折腾?在清理整顿工作开展之前,我曾给这些被列入清理整顿范围企业的厂长,描绘了一个灿烂前景,让他们明白,党委政府的这次对这些企业的清理整顿,目的是帮助企业丢掉身上的包袱,让企业今后能更好的发展。这个“重振旗鼓”的信号,像是一枚诱人的饵,让他们至少在表面上能尽力配合工办的工作。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清理整顿工作没有出现大的纰漏。最后顺利地转产的转产,停业的停业,被兼并的被兼并。
“钱是肯定没有了”我在电话里跟对方说,“这个企业还欠了银行好多贷款呢!你想,它的账户上还会有一分钱吗?这段时间,工办一直在敦促厂长抓应收款的回收。但凡能收到一分钱,也都给银行截走了。何况,根本就收不到钱!现在哪个欠债人不是在用库存或者清仓物资在抵冲欠款呢?能收回的只有一大堆清仓物资。你还是让你的朋友抓紧来拖一些清仓物资或设备去吧!好歹还能换几个钱出来!”
“那这几十万岂不是打水漂了?”电话里的声音传了过来。
“能拿回一些清仓物资已经很不错了,对自己那边也总算有个交代。再过一段时间,恐怕连这些东西也没有了。这个企业的外债有好多呢!”我说。
电话里静默了一会,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跟人商讨,我耐心的等着。
“那好吧!我去把你的话传给他们噢,看他们怎么处理吧!”那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事可不能拖哦,再一拖的话,被人家拉走了,我可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我又紧跟了一句。
后来,这家债主终于拉走了一些旧设备了事。旧设备毕竟是金属的,哪怕是当废铁卖,也能换回几个钱。经过了一番折腾,有一些经营能力的厂长,我让企业转产成了毛纱印染企业。那些将企业弄得一塌糊涂的厂长,我自然不会再启用他们,上了我的当也罢,被我忽悠了也罢,由他们自己去切齿吧!我想,企业到了这个地步,到底问题出在哪儿?他们自己一定是心知肚明的。他们敢四处去自捣秽气吗?集体的企业和个私的毛针织业,终于共同搭上了市场这艘船,成了名副其实的三驾马车。
个私经济的发展,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税收上的矛盾。坦率地说,刚开始关注个私经济的征税问题时,我对相关部门迫不及待的征税要求是抱有反感的。虽然,我很清楚,皇粮国税是任何一个朝代都必须缴纳的。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拒交或者抗交。但是,在那时,个私经济才只刚刚兴起,还远远没有完成它的资本原始积累。如同一只刚刚出壳的小鸡,至多也只是刚刚长出羽毛来,便要让它产蛋,这不是强鸡所难嘛。在我看来,与其是杀鸡取卵,也许是杀了鸡,也不见得能取得到卵,倒不如放水养鱼。
总有人说,资本的原始积累是残酷的。就个私的毛针织业来说,我只看到他们的辛勤付出,并没有看到他们为获利而采取的不择手段。在如此无可厚非的获利过程下去竭泽而渔,也确实让人心有不忍。但是,上命难违。为了应付上级的工作要求,我考虑再三,觉得与其是惊动上级,让他们派人派车来大轰隆式的征收。倒不如,我自己组织人马,采取和风细雨两式的征取方式,这多少也能减轻群众对政府的对立情绪。
我先物色了一位能不厌其烦做工作的村支书,由他牵头组建了个私经济管理办公室。机关各部门抽调人员,组织大兵团作战式的强迫征收方式,我在工商部门工作时,既曾亲身经历,后来又有所耳闻。我总觉得这种方式太差强人意,太暴力。政虽不苛,却也猛于虎,这不能不让人噤若寒蝉。个私经济会长时间的存在,为什么不建立一套长期的管理方式呢?难道每隔一、两年,这么大轰隆的突出一回,某效果比长期管理的效果更好吗?
但是,上级却坚持认为,我所在的这个乡镇,个私的毛针织业已发展经年,现在市场的规模也日渐增大,交易如此红火。税却征不上来。哪怕是乡镇已经有了的长期管理的打算,已经搭建了相应的管理组织,大规模地搞一次统一的收征,也有利于乡镇日后的长期管理的顺利推开。也算是为日后的长效管理做个铺垫。我这个九品芥籽官,怎么能违抗上级的坚持?相关部门派员组成的联合行动组很快来到了乡镇。一些部门居然还一把手亲自带队。看来,区委这一次也是下了大决心了。
我很忐忑这样的行动会给这个乡镇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是部门的一把手都已经出场了。我这个镇的一把手,自然也应该尽地主之谊了。在行动前的磋商中,我表示,作为地方党委政府,对区委下决心的这次整治行动,自然全力配合。乡镇机关的全体工作人员,全部配合本次行动;我希望,在对个别特别难缠的拒交税金的钉子户的处理上,也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以保证他们基本的生活条件不受影响。我之所以,提这样的希望,是因为有关部门已经放出口风,要对拒交税金的钉子户,采取强行的拆房措施。将拆下的建房材料变卖了抵作税款。我相信,有了我这样的希望,不管他们将采取怎样的强硬措施,也不至于做的太过头吧!
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曾让我六神无主的人的男友,也就是那位问我,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的人,居然也随队前来。而且,他就坐在我的斜对面,。在我与他们的领导磋商时。他正在那儿静静地观察我。我一开始还对这双目不转睛的眼神感到奇怪。这个部门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啊,这张脸却是很陌生。就算是我感到陌生,他们也应该早就熟悉我啊,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呢?后来,我借了一个理由跟他们的领导说:
“你带了这么多干将来,有几位我还不知道名字呢!你怎么也不做介绍?”
那位领导抱歉的朝我笑笑:“哦,我还没有将你介绍给他们呢!”
我笑道:“我用你介绍吗?你们一来到这里,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他不理我的茬,还是很热情的介绍了我,接着一边用手指点,一边一一地将他带来的人作了介绍。在介绍他时,那位领导还特意说:“这位是某某某,他的女朋友就是你原来的同事某某!”
哦!我盯了他一眼,他赶紧将眼神移开。一般般哦,肤色有些黑,很瘦小的感觉。怪不得她的母亲会把他叫做“猴子”。两人可是不太般配哦!怪不得她总会将身子挨近我,要与我比谁的肤色白。真的很难想象在她心目中,曾将我与跟前的这一位做过多少次比较啊!
那次她离开我家后,我没有再与她联系。她打电话来,我也故意显得语气很冷漠。她的男友毕竟已和她团聚了,我不应该仍一直惦记着她。再说,我也已感觉到妻子已对那次的事情,心中有了耿耿。让我有了很大的顾忌。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就算是我对她再放心不下,也该放手了。在我离开会议室时,我特意请他出来。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我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我跟某某之间并无瓜葛,你放心好了!某某是个好姑娘,我不能伤害她!我希望你也不要伤害她!如果有一天,我听到你伤害了她的话,我绝不放过你!”
我估计,我在说这些话时,我的神情肯定是恶狠狠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勇气跟他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或权力跟他说这些话。他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黑黑的脸有些苍白。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跟他这么说。也许,他曾经想象过,他与我正面相遇时的第一次交锋。想象过许多令他趾高气昂的场景。但是,他肯定没有料到我会主动出击。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形下,我会令他措手不及地跟他说这些话!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我已转身离去!
这些话说出口后,我虽然感到一身轻松,甚至还有一些惬意的快感。但是,当这一份感觉渐渐褪去后,怅然若失的情绪很快弥漫了我的整个心胸。
大规模的统一征收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当农民以一种很无赖的消极抵抗的方式对付这次行动时。我知道,日后长期的艰辛管理工作,将义不容辞地落在了乡镇的肩膀上了。但是,这次行动毕竟也给乡镇日后的管理奠定了基础,至少已让农民明白,抗税是违法的,交税是每家经营户应尽的义务。好在我已在此之前建立了组织,在大兵团退去之时,顺势接手这项工作,也算顺风顺水。
国道南侧的那块土地开发市场的时机,比我预期的来得更早些。这里的市场经营的热火朝天之时,也催发了西邻那个大镇开发市场的步伐。到底是县(市)政府全力兴办的市场,财力雄厚,不是我这边仅以一个乡镇之力兴办市场可以比的。没有多长时间,那个大镇新开发的市场规模已经十分可观。因为同是毛针织品专业市场,竞争的态势业已形成。那一段时间,汽车清晨来接我上班后,我要做的第一事,是让驾驶员过乡镇而不入,直接将车开去西邻的那个市场。我要感受那边日新月异的变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虽然,本乡镇有千家万户生产毛针织产品这个产业基础;也有一批走南闯北多年的毛针织品营销人员,但是毕竟两个市场相距太近了,仅是咫尺之遥啊。作为一个古老的大镇,有许多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也不是我这里,这个新兴的农村小镇所可以比的。而且,那边才兴建伊始便已呈现了势头凶猛的景象,更是让我每日如坐针毡。
如果,市场的风头被西邻的那个市场抢了去,受影响的不仅仅是市场,还影响着个私针织产业的稳固和乡村集体印染业的发展。牵一发而动全身呢!市场建设,已到了逆水行舟的地步。不进则退,“一篙松劲退千?”呢!
我将我每日清晨去西邻市场观察的感觉和我心中已经产生的忧虑提交到了党政会议上,希望每个班子人员能如同身感,我也将进一步扩建市场的信息透露给了他们,希望他们也能像我那样,“先市场之忧而忧,后市场之乐而乐”。
但是,会议之后没几天,国道南侧的那一片稻田里,整整齐齐的扦插上了一排又一排的桑枝!谁都明白,如果市场再扩展的话,只能越过国道朝南发展了。谁也都明白,被征用的土地上,树木是按棵价赔偿的。这是向我发出的一个明确信号,这一片土地的征用将会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在我下班途经这一片土地,当那一排细细的,才一尺来高的桑枝映入我的眼帘时,我的心中便油然而生了这种感觉。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节骨眼上,我能知难而退吗?我真的能“一篙松劲退千?”吗?我很清楚,我不能退!如果我退,我这几年付出的所有艰辛将付之一炬!我为之花费的所有心机,都将付诸东流!
班子会议上很顺利地通过了朝路南拓展市场的决定。这两年的市场发展,已经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了当初建设市场的正确性。那位总是喜欢要耍一些小手段的副书记,已调去了其他乡镇任书记。现在,她应该也能感受到身为一把手的那一份压力和大权独揽时的那一份陶醉了吧?那位政府的女副职接任了副书记的职务。我不明白的是,组织部门为什么总喜欢给我配备异性的副手?
因为有了这些桑枝条的昭示,我对路南这片田地的征用格外上心。我当然不会再像北边的那一片田地那样,带着分管副职和市场经理,沿着那一片田地兜一圈,然后把手一划说:“就这一片田地吧,分期分批开发,抓紧实施!”就算了结了。而且,我已侧面了解的很清楚。那位政府的分管副职,家就在这个村,也许,即将征用的这一片田地中,就有他家的承包田;那一排排新扦插上整整齐齐的细桑枝便是他的点子呢!
在会议上,我明确指定了由这个政府副职负责与所在村的村民会商谈田地征用事宜。党群副书记配合。党群副书记似乎对我这样的安排有异议,张了张嘴,但没有将话说出口。我估计她可能会说什么。但当着那位政府副职的面,我怎么能坦诚我这样安排的理由呢?第一轮去谈判的人很快便回来了。事情当然没有谈成,倒是带回了村民的要求。副书记有些牢骚,认为我根本不应该让政府口那个副职出面去谈!说,这样的谈判不是他自己在跟自己谈嘛。我朝她笑笑,说:
“在会议上,我便知道你对我这样的安排有异议,只是碍于他在场而没有说出口而已。他是管这一块的副职,我将他撇开,在道理上是讲不通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这个村的人啊?甚至,在这片田地中可能也有他家的田地呢!那些桑枝呢?是不是他出的点子,让扦插上去的呀?我要给他压力,不要为了一己的利益,将自己的职责忘了!我知道,让你配合他去,是委屈你了!论资排辈的话,也应该是他配合你,而不是你配合他!不管怎么样,你们第一拨去,便将他们的底给掏来了,这就够了!与其是让他在暗中使手脚,倒不如让它露出水面,让他明着跟我来!现在你懂我让你配合他去的意图了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似在细细咀嚼我的这一番话。对这位副书记,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她会出点子。如果,我有什么想法征求她的意见的话,她的第一句话,我是可以参考的。因为,这是她凭自己的直觉说出来的;她的第二句话,已经多少掺杂了她个人的好恶,话的真实性和可参考性已经打了折扣;第三句话,她已经夹杂了事情是否与她有利益冲突的评判了,一般连参考也做不了了。但是,如果笼住了她,她便不会帮他人出点子来计算我了。
我倒是不怕她来计算我,我相信,她也不会像她的前任那样,耍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手段!第一轮铩羽而归,多少让政府口的那些人有些气馁。谁都明白这个谈判,其实只是在跟这位政府副职在谈判。我又指定政府的那位一把手出面去谈。我倒要看看,正职出面跟这位背后策划的副职谈,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那位行政一把手很快回来跟我说:
“还是这样的要求,一丁点也不肯让步!”
我问:“这样的要求,过不过分?”
他说:“如果这样的要求也答应的话,先例一开,今后就没有办法再征用土地了!”
他一五一十的跟我讲了哪些要求是不可能答应的。就算乡镇答应,区政府也不见得会同意。我问他,除了这些不可能答应的要求之外,其他的那些要求问题大不大?他说:
“能往下压当然是最好喽,问题是他们连不可能答应的要求也寸步不让呢!”
哦,我明白了。这位政府副职的蓬,还真的是扯足了哦!
我立即打电话让那位村支书来我办公室。村支书跟那位政府副职是郎舅关系。我知道,我将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第一时间内,传入那位政府副职的耳中。待村支书进门后,尽管他以讨好的笑容面对着我,我仍扳着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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