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高梦(1/2)

……我走在一条很长的机耕路上。远处似乎有一条同方向的机耕路,中间隔着一大片的桑地。桑树上的叶子都已被采摘,只留下密密麻麻的枝条,朝天指着。很细长的感觉。天空一片阴沉,我似乎在急匆匆地赶路。像是前面正有件什么事情正等着我去处理,又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着我。我很着急,却走不快。似乎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原地。周围没有人,广袤的田野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我想撇开这条机耕路,直接走过这块桑地去,桑地上却突然腾起了一片黑雾。我不明白这里雾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黑雾却飞快地朝我蔓延了过来。天很快便黑了。我已不能辨别方向。虽然脚下的这条机耕依然清晰可见。但是,前方的机耕却突然一截一截地没了。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悬崖,原本好好的机耕路竟然一截一截地掉悬崖下去了!我似乎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从新去的那个小镇走回故乡小镇,有差不多十八里的路程。这个梦境很可能是我当年走这段路时留下的。这差不多两小时的路程,那时确实给我留下了似乎走不到头的印象。

其实,这条路,在我幼年时,随父亲走过。那是要去外婆家。如果坐船去小城,再从小城坐车去,显然是兜了远路。所以,每次去外婆家,我们必定会走这一段路,然后在我新去的那个小镇登上去邻县的汽车。既省时,又省钱。尤其是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走在满目金黄的油菜花田野里,实在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享受。

记得那一次,我随父亲急急地在路上走,我只顾欣赏地看着这满目的金黄,却一不小心,将脚踩进一片烂泥里,把母亲给我新做的布鞋,弄得面目全非。父亲却全然不顾这些,只是催促着我快走。我听不懂远处桑地里干活的那些妇女在喊些什么,似乎是在叫父亲过去,弄得父亲十分紧张,似乎想要快快逃离。

新去的那个小镇与故乡小镇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也是东西向的临水而居。只是镇中的这条河比故乡的那条河宽阔了许多,当地人称之为“塘河”。在故乡这一带,冠之于“塘”字的河,必定是比较宽阔的河。那跨越塘河的桥,也不是石桥,而是水泥桥。桥虽然已很陈旧,但在我的眼中,既然是使用了水泥,使用了水泥浇制的预制构件,桥的历史一定不会很悠久。如果历史悠久,那必定是气势恢宏的石拱桥。

就像是故乡小镇西邻的那个小镇那样。那儿也紧邻着一条南北向的塘河。跨越在塘河上的,便是一座高高的石拱桥,一级一级低低的石阶由清一色的长条石铺成。桥的护栏,也是由两块长条石叠架着铺成。走向桥顶,能看见附近小镇的那一片土灰色的屋瓦,窄窄的街道,像是一堆屋瓦中的一条裂缝。桥护栏的条石上,凿有美丽的图案,桥孔是用被凿成弧形的条石架成的。远远望去,桥便像是一道长虹横跨在塘河上。站在桥顶探出身子朝桥下张望,给人一种很眩晕的感觉。河水清澈。

但是,新去的那个小镇紧靠的那条塘河的水并不清澈。也不知是不是陈旧的水泥桥带给我的视错觉?新去的那个小镇,不及故乡小镇的古老是显而易见的。故乡小镇到处都是古老的石窟门宅院,青苔斑驳的墙根上,到处都透着古老的气息。那个小镇却难以寻觅古老的宅院,虽然也是窄窄的街道,但街道是由水泥很粗糙地浇成。哪里找得见那种宽宽长长的青石板?趿着木屐,在青石板上走出清脆的声响,是肯定听不到的!这毕竟让人缺少了许多可供想象的余地!

工作的所,设在几间临河的旧楼房的底下,靠河的那一侧,砌有花格式的围墙。围墙没有粉刷,黑乎乎地感觉很肮脏的红砖。一个门洞可供进出。在给我安排宿舍时,所长说,马上要搬新房子了!大概是在宽慰我,不要埋怨这里的工作条件差。其实,工作条件,居住环境差不差,我根本无所谓。

我当过知青,再恶劣的居住环境,我也经历过!虽然工作条件不似原来的所,已经新建了楼房。但看看新同事们全都笑脸相迎的神情,却确实让我宽心了不少!新同事,除了所长和另外一位年纪更大一些的老同志外,其他的年纪都不大,与我的年龄相仿佛。有几个甚至年龄还比我小几岁,都是同一批进这个部门的,原本便熟悉,自然不会有见外的意思。

工作还是那份老工作,每天清晨得去集市收费。小镇的集市就在所的门洞外。沿街摆设着摊点,每天清晨,便是一街熙熙攘攘的热闹,像是催促我早些起床一般。这个所的所长,是正式文件任命的。不似故乡小镇的那个所,只明确为负责人。所长的威信,似乎也较被明确为负责人的高。所长在当地的关系,似乎处理得很好,给人一种方方面面都叫得应的感觉。

但他是邻省北部的祖籍,大概是因为我受故乡小镇的人对那个地方过来人,有着天然的看法的影响较深。我隐隐地感觉,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显摆着他在这一片的叫得应。他喜酒,也善酒。酒色遮脸之后,他会说一些让人尴尬的话。这倒是与我插队落户做知青时的那个大队支书颇为相象,这大概也是他笼络人,或推动工作的一个惯用的手段吧?

但是,这样的手段,在我的眼中,却显得粗俗,我很不以为然。跟同事去集市收了几次费,我明显地感觉到,离开故乡小镇从事这项工作,心理压力似乎小了许多。我不必担心路人以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也不必担心遇上了熟人在设摊,我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我更不必担心,被收费人与我发生争吵。

这个小镇的集市收费似乎已被设摊人接受,并不需要我们花费太多的口舌。到了一个摊点前,估摸一下摊点物品的总价值,宁低不高地扯一张或几张票据给他。他接过票据,蹲下身子,将票据压在物品下,只露出票据的一角,这是表示他的这个摊点已经收过费了。然后,掏出他的钱夹子,从里面找出一张零角碎票来。有时,他的零钱凑不齐票据上的数目,拿出了一张贰元的,甚至是伍元的纸币来,我们还得给他找零。好在收来的费,分门别类地被固定在票类的皮筋内,找零的事也方便。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我的那位年轻的同事,那位小老乡,有一天,突然慎重其事地来找我。一脸严肃地跟我说,要跟我谈一谈。我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跟我谈什么!又要谈写文章了吗?还是我的那份调查报告,让他产生了新的想法?他想跟我探讨调查报告的写法?调查报告也值得探讨吗?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调查清楚了。实事求是地写出来,用化繁为简的笔法,用陈述句式,绝不用疑问句或假设的语气。提出自己明确的观点。观点不能模棱两可就可以了。

难道,我写的那份调查报告又传出来了吗?应该不会吧!传闻是可能的,但报告流出来似乎不太可能哦!那件事情,是这样了结的,隐藏在事情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文章,哪个好事者会去刻意渲染?作为局里来说,应该是将事情隐去,才是最妥当的。他找我,跟我谈的是,希望我积极向组织靠拢。申请加入共青团组织。他说,他找我,是代表小镇的财贸团支部来找我,意思是明确的,只要我提出申请,便立即批准我入团!我很诧异地跟他说:

“我在下乡插队落户时,早已被大队团支部吸收为团员了呀!是团支部书记直接来找的我呢!也是他通知我说,已经被吸收为团员了。怎么又要我入团?”

我的诧异也让他诧异,他似乎愣住了。半晌才说:“可是我们查了你的档案,像是没有入团的材料嘛!会不会知青回城时,把档案弄丢了?或者是,档案移交时,没有将这些材料放进去?”

我说:“我哪儿知道啊!我的档案,我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他说:“档案当然不能给本人看!可是,这件事怎么办呢?要么,你再写一份申请吧?”

我说:“我再写一份申请?这不是成了我两次入团了嘛!这前一次入团怎么处理?是被团组织除名了,还是我自己要求退团了?这不是闹笑话了嘛!被团组织除名,总有个被除名的原因吧?我自己要求退团,也总得有个理由吧!第二次申请入团,团组织也应该将这些调查清楚吧!”

他说:“财贸支部也就这么几个人,每人也都有一份工作呢!谁能抽出这么多时间,去弄清这件事情!再说,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得清楚的!这么多的知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呼啦啦得都回城了。档案有散失的情况很多,散失了也就散失了!谁还会有心思去打起精神补齐这些档案!”

我说:“这个事,你帮着办吧!不过让我入两次团,我总觉得怪怪的!”

他摇摇头,不再语言。没过几天,他跟我说:“你已被批准入团了!”我没在意他是说批准,而不是说“已恢复了团籍”。我真的没在意,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是不是团员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哦!\/\/

办公室终于搬到了新建的区工委大楼。宿舍也搬到了新楼的三楼,一个直统统的房间,没有煤卫设施。两个人住一间,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条件了!站在三楼的前走廊上,我可以越过塘河两侧的那些低矮的房屋,将目光投到河南远处的那条公路上。公路两侧的行道树,很整齐的排列着。公路上有车驶过时,扬起的尘土却像大雾一样。

搬去了新建的办公室后,我被指定为专门办案员。所长还将他的小儿子交给我带着。说是让他跟着我学一点。他的小儿子并不是所里正式的在编人员,算是聘用的市场协管员。但所长不让他去市场收费,而让他跟着我办案。我不知道,所长让小儿子跟我“学一点”,是要学什么?是学如何做笔录?还是学如何起草报告?不过跟着便跟着呗,我仍像往常一样的办案,一样的做笔录,一样的写报告。至于,他能不能从中领悟到什么,那要看他自己的悟性了,这不是我能手把手教得了的!出去办案,必须得两人一档,好歹,他跟我,也算能搭成一档!

那个年代,似乎贩卖废旧金属的比较容易赚钱。农村常有人来举报说,有人开着一条船在什么什么河边收废钢铁呢!贩卖废旧钢铁,那时,肯定是投机倒把,国家明令禁止不得贩卖。接到举报,所长自然会立即率队出动!所长在小镇上确实比较能叫得应,常常能一个电话,便将一艘汽艇召了来。我们鱼贯着登上了汽艇。汽艇耀武扬威地疾驰而去。在故乡小镇难以得到的那一份威风,在这儿,却能淋漓尽致地抖起来,确实能让人产生一份荣耀和满足。尽管这份荣耀和满足是如此的浅薄和卑微。

那天,接到举报是在晚饭之后,所里每夜都安排人在办公室值班,披着棉大衣在办公室里,瑟瑟发抖。地上的凉气,顺着双脚一路朝上蔓延。这一年的冬季冷得人实在够呛!但接到举报,又不能不出动,所长依旧拨通了电话。汽艇依旧在很短的时间内,靠在了河埠。我们拿着手电,缩着肩膀登上了汽艇。汽艇舱顶上的那盏大灯照得河埠一片光明。

我们才刚登上艇,灯光便已向右侧移动,照见了河岸,又照亮了桥拱。然后,一声汽笛声响,船已像利箭一般地朝前驶去。那一束灯光,就像一支能刺破黑暗的长矛。照得塘河上一片通明,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但天实在是太冷了,原本阴沉的天空,干脆下起了雪。

我赤手抓着船舱顶上的那道冷冰冰的扶手,感觉金属的扶手在我的手掌中发粘。这是被冻得几乎要粘连了哦!汽艇在河浜港湾中转来转去,雪花在那束灯光里飘飘洒洒。我们却始终找不到那艘举报中的收购废钢铁的船。到底是有人恶作剧,谎报军情?还是那艘船借着夜幕遁走了?谁也不知道。但是,毕竟这么兴师动众的出来了,总得有个着落哦。没有着落,实在让人心犹不甘呢!看来,艇上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如此。

灯光中,看到一些迷迷糊糊的印迹,便认为是那条被我们找寻的船。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呼小叫,看到了一个新的河口,便嚷嚷着说:“拐过去,拐过去!说不定就在那儿呢!”但是,七拐八弯地毕竟都没有用。依旧没有发现那条被举报的船,眼见着已经临近半夜了,寻找的船却还是踪迹全无,我们已经是饥寒交迫。似乎一直到那个晚上,我才真正品尝到了“饥寒交迫”的滋味!饥寒交迫的结果是,人会不由自主的佝偻着身子,似乎身上没有了一丝的热气。脚底的寒气依旧在滋滋地直往上窜,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所长让艇停靠上了一个石埠,说,已经是半夜了,我们得去找些吃的,暖暖身子。我不明白,这深更半夜,人家都已经熄灯休息了,还能到哪儿去找吃的!而且这陌乡野埠,如何去寻找一户熟识的人家?所长说,这个大队支部书记就住在这一带,我们上岸去找一找吧!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的?在黑咕隆咚的寒夜里,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但是他还是敲响了支部书记家的大门,将那对夫妇从热被窝中喊了起来。半夜敲门,肯定让支书吃惊不小,大门打开我们进屋时,他似乎还惊魂未定呢!所长向他说明了敲门的原委,支书的妻子也已掩衣从房间内出来。在这风雪连天的夜晚,走进房屋中的感觉真好啊!我不禁想起了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走进那户人家的堂屋,我已经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暖意将我包裹了;身子也渐渐的似乎软得没有了一丝的力气,肚子已是“咕咕”声鸣叫声不绝。

支部书记的去菜园子里摘来青菜,他的妻子忙着洗菜,淘米做饭。一会儿,饭香已经传来了。这香味,更是吹响了我们腹中的战鼓,几乎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在吞咽着口水,这是一副多么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哦。支书出来说,实在不好意思,这深更半夜的,让我去哪儿弄蔬菜呢?只能从自家的菜园子里摘来几颗青菜,家里还有几个芋艿子,凑合着垫垫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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