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歌梦(2/2)
他说:“北边的稻草杆粗,南边的稻草杆细,这样的分法,在分量上肯定是有出入的!”
我倒是确实不知道,同一块田里,长的稻草还分粗细的!我说:
“所以,我才这么一路分下来呀!如果全部从北分到南的话,不是更不公平了!”
他一时被我的话噎住了,只得强调着说:“反正你这样的分法,肯定是不对的!”
我不禁有些恼火,说:“什么对不对,稻草还粗了,细了!不就是几扎稻草吗!你没见过值钱的东西呀!”
他却脖子一拧,说:“说你不对,你就是不对!你得重新分过!”
我说:“你算是老几呀!你说重新分过,我就分过呀!”
争吵声惊动了远处的队长,他喊叫着飞快奔了过来,他是怕我跟人打起来呢!不过,我的内心倒确实感到委屈,这么多爿田的稻草我一路分下来了,你都不来说;我刚刚分好,你倒冒出来,说我分得不公平,还硬要我重新分过。这多半天的时间,我是在玩呢!我还真是吃饱了撑的!看这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小鸡肚肠怎么这么细呢?稻草还分出粗细来!难道还让我将北边的稻草和南边的稻草拎来拎去搭配着分?这不是在存心欺辱人嘛!还朝我伸胳膊捋袖子的,想打人是不是!
我倒是不怕他动手,只要他一动手,这里的知青被农民打了,消息一传出,四方八里的知青便会蜂拥而来!到那个时候,这户人家肯定得不到安宁了!肯定会被整得鸡飞狗跳。再说,大队,公社里的干部肯定也会接踵而至,来寻找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了!他还有太平的日子过吗!我不再理他,自顾拂袖而去!队长在使劲地喊我,我也不理会!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们要重新分过,你们自己去分吧!我是不再插手了!
我不知道,队长过来后,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反正,我为分稻草的事跟人争吵,很快传到了大队。那天傍晚,赤脚医生走进我的房间,“咯咯”地笑道:
“你也会跟人争吵呀!我一直认为你吵不来架的呢!听说,你下午在田畈里很凶哦!队长拼命喊你,你理都不理!”
“真是岂有此理!”我说:“稻草还让我分出粗细来!”
“那人是谁呀?”她问。
“我哪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说,“平时看他还人模狗样的!心胸居然这么窄!”
“农村里的人嘛,总喜欢斤斤计较!”她说。
“我不是说,任何事都不该斤斤计较!”我说,“但至少总还得有个度吧!这么大的一片稻田的稻草我都已经分完了,居然让我重新分过!在我刚开始分的时候,他难道没有看见吗?我是这样依次分下来的!偏偏我分好了,他倒发觉了!这不是存心在跟我捣乱嘛!这是在找我的茬呢!”
“这分东西,本身便是一件最容易得罪人的事!”她说,“队长让你去干这个活。他是自己不想得罪人呢!”
“我倒是不怕得罪人!”我说,“反正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但是,心眼这么小的人,我还真的没有见过!”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也犯不着哦!”她说。
“我倒是不生气。”我说,“咦,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爹说的!说你下午在田里差一点跟人打起来!”她说。
我不禁哑然失笑:“有这么夸张吗!还跟人打架呢!我能直起喉咙说话已经很不错了!我可是没心情去跟人家打架!”
她的母亲又在尖起嗓音喊了,她终于急急地走了!
为农户家猪羊圈起猪羊灰时司秤,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那时,每一担猪羊灰折算为十个工分。等于一个全劳力一天的挣工分数!各家各户都把增加出灰的担数作为挣工分的主要途径了。临到将要出灰了,往猪羊圈里倒水,填稻草,再就是人干脆跳进栏中,使劲地踩踏。也算是办法想足、机关用尽了。但是,新填入的稻草毕竟不可能很快便被猪羊屎尿沤烂哦,哪怕人工再踩踏,稻草常常还是白生生的!何况又羼入水呢!
一担一担的猪羊灰被起出来时,常常会遭来挑灰人的一番笑骂:
“xx家的!昨天晚上,两公婆爬进圈栏里踩踏的时间太短了呀!你看看!稻草杆还是白白的呢!”
“你们光踏在这些新稻草上有什么用!要将猪屎,羊屎一起踩烂了才成!”
“圈里的水倒得也太多了!你们是想在猪羊栏里养鱼呢!”
用钉耙耙出来的猪羊灰装进土箕之后,粪水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户主在我身旁急吼吼地催:
“快秤,快秤!”
我手中的那杆大秤,被吊在一架粗毛竹制成的三角架下,挑灰人挑担过来,只需让我将秤钩钩住土箕顶端的绳环,他松下肩头的担子,我就能将挑担一头的份量秤出来了!称完了一头再秤另一头,一担的重量才算全部秤出。土箕上滴落下来的粪水,着实让户主心痛,在他眼中,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工分哦!一滴离土箕,这就不再是工分了,而成了脏兮兮的污水了!他能不心惊肉跳吗!这等于是在割他的心头肉呢!他当然得一个劲地催了:“快秤!快秤!”了,只有快秤了,才能不让这份量白白地流走!这是多么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哦!
在那里插队落户了几年,年年桃红梨白,年年枝上挂满了果实。但我从来不去摘一颗桃子、梨子吃。在桃子梨子成熟的季节,尽管路上碰到人,都会跟我说,来串个门呀!来吃几颗桃子呀!我却不敢造次。我甚至不敢去串门!
这结在树枝上的,在农户们的眼中,可都是一个又一个的铜钱哦!我何必去惹人家心痛呢?他们让我去串门,去吃桃子、犁子,这是他们在客套。如果,我将人家的客套话当真,岂不是自讨没趣嘛!到时,人家心痛,我自己也不爽快,两头都落不到好!
知青点前的菜园内也栽有连片的桃树,桃树枝总会伸出篱笆外。篱笆外的树枝上,又总会结出桃子,被旧报纸粘成的纸袋套住了桃子,在风中就是一个招人的幡。但我从来不会去碰它们!我只是在告诉人们,你们不必担心我会来摘你们的桃子!如果,我想吃桃子,我会回家去!父亲见我回家,必定会买来落蒂内有一圈红线的那种水蜜桃。我自然可以大快朵颐!
许多年之后,我已在小城工作!桃子上市的时节,如果,我在桃摊前逗留,我必定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待我挑好桃子,过秤,银货两讫之后,我才会摘下我的墨镜。对方照理会客套地说:
“哎呦!是你啊!来来来!快吃几颗桃子吧!”
或者说:“呀!你怎么戴着墨镜呢!来,这些钱,你拿回去吧!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我也照例会说:“我手里不是拿着桃子嘛!回家去吃吧!”
或者说:“我就怕你不收钱,才故意不摘墨镜的!要赚几个钱,也不容易呢!这一年到头花了多少心血在这些桃树上啊!”
进小城卖桃子的农户大部分都来自我曾经插队的那个地方。自然一见面便熟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