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翠梦(2/2)

整支钓钩是用钢骨做成的,我可不怕钓钩会折断。再说,我是在直拉,更没有钓钩被拉断的可能!但是黄鳝却始终拉不出来,我看看这个洞是在泥中,滑溜溜的,黄鳝的身上又没有鳞片,倘如有鳞片的话,倒还说不定,顺鳞会突然变成逆鳞!据说有些动物在遇到危险时,便有这样的本事。再说,黄鳝洞也不大,能游入这个黄鳝洞的黄鳝必定也大不了多少!但是横竖就是拉不出来,最后我用足了力气,双手像拔萝卜一般地用劲,才将黄鳝拔了出来!好不容易被拔出来的黄鳝,还是脱钩飞了出去,掉落在河的中央!可以想象得见,负了痛的河鳗此时在石缝中,会有多大的力跟我较劲!石缝不比泥洞,石缝能让河鳗借力的地方,肯定远胜于泥洞,这就需要智取了!

我放松钓丝,让河鳗感觉在石缝外的危险消失。我很清楚,我用的鱼钩是有倒刺的,扎上了河鳗的嘴巴,不是那么容易能将鱼钩拔出来的!钓丝一松,河鳗肯定感觉它的嘴中紧绷着的痛感已经消失,它现在要做的只能是设法将钓钩上的线咬断!它没有手脚,不可能自己取下钓钩。但是咬断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钓钩上还扎着蚌肉呢!蚌肉已经塞满了它的嘴巴,隔着蚌肉,它怎么可能一下子咬得断。虽然,河鳗的牙齿细小而锋利,但是要咬断尼龙线却不太容易。

就在河鳗放松了警惕,琢磨着如何吐出口中的食物时,我突然猛提钓竿。这一提是最主要的,成败就在此举!这一提,将河鳗提出了石缝,河鳗便束手就擒了,倘如这一提不成功,让河鳗产生了警觉,接下来,就根本没有办法再将上钩的河鳗提上岸来了!

河鳗终于被我钓出了水面。钓出了水面的河鳗迅速将身子绞住了尼龙线。它一定认为尼龙线才是它的敌人。在梅花洲的石帮岸中钓出的河鳗,身子往往是呈青灰色,肚皮雪白,不比从其它地方钓上来的河鳗,身子呈水灰色,肚子白中带黄。

在农家的河埠边垂钓,又是另外的一种景象了,那是一种闲适和消遣。在下午时,我往往愿意去农家的河埠边垂钓。寻一个石埠边养有水草的地方。在水草的外沿边角撒上麸糠一类的饵料。撒落河底的麸糠,会引来鱼群;浮在水面的水草,是农家喂羊的饲料。夏天的水草底下,是鱼儿理想的藏身之处,洒下麸糠没多久,这一块水域便不断会有两个三个的水泡冒上来。这是鱼儿开始接近的标志。我得赶紧将油菜饼做成的饵料挂上鱼钩。

油菜饼很香,在农村,油菜饼常常是用来做肥料的。被称作饼肥,在种油菜的时候,扦刀插入土块,先撒入一小撮油菜饼,再将油菜秧插入,拨实土块就成了!用油菜饼做成钓鱼的饵料,也不知道是谁先发明出来的。我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伙伴拉我去钓鱼,让我懂得了油菜饼可以用作钓鱼的饵料。而且,那一次,我居然钓到了一条不小的鳊鱼!

这在我的钓鱼史上,实在是一次意义十分重大的革命,让我的视野从狭隘的苍蝇,饭粒,蚯蚓,河蚌的鱼饵上拓展开,也从所钓的鱼类,从鲳鲦鱼、鳑鲏鱼、汪刺鱼和河鳗延伸到了鲫鱼、鳊鱼、鲤鱼、草鱼和青鱼。做钓鱼的饵料父亲实在是个中高手。他能将油菜饼做成的鱼饵装上钩后沉在水中,很长时间不散落。这不仅要将新出锅的米饭放在石臼中潺入菜饼粉使劲地舂,让米饭和菜饼粉完完全全的融合在一起。在舂制过程中,还得滴上几滴热菜油,当然最好是麻油。菜饼的香味加上米饭的香味再加上芝麻油的香味,哪类鱼儿会不好这一口呢?

那天下午,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我仍在一户农家的河埠边垂钓。那天似乎很不顺利。我选择了好几个地方,似乎都感觉不太满意,尤其走进一个浜湾。我站在朝北的河埠上,抬眼看对岸,斜西的太阳照在对岸,使对岸一片明亮。但是我却感觉我站着的南岸一片阴森,也不知是不是西侧南岸临河的那一大片的竹林的缘故!竹林的阴影笼罩了整个浜湾,让我的心头突然布满了阴霾。我的汗毛甚至都竖了起来!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在我放下钓钩去试探河水的深浅时,我分明看到了一个黑影像个热水瓶一般大,在水底缓缓的游过来,水清澈见底,我却不识这一段黑影是什么东西!它没有头,也没有尾,但却能像鱼一般地在水底游动!不,应该说是在移动!我看不见它游动的姿势,这个黑影让我惊悸,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我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鱼。我不敢想象这是什么东西,我是担心,我会被我的想象吓到。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快快离开这个阴森森的浜湾。

我赶紧提起钓竿,收拢钓线,将钓钩和钓竿用右手一并提着,迅速离开。我走到我后来垂钓的那个河埠时,依然惊魂未定。撒下诱鱼的饵料,在钓钩装上鱼饵,将钓钩抛入河中时,我才稍微安下心来。但是,那个河底移动着的黑影却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再三的回忆,再四的琢磨,始终难得要领。这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河中真的有小镇人常常传说的“河水鬼”?河水成了一道屏障,遮掩了河中的一切,使河中显得神秘和难以想象。

其实,河中的一切是可以想象的,我曾见过一段河的水被抽干。河床不过是一个超大的沟渠而已,毫无神秘可言。是因为水淹没了这一切,让原本平常的大沟渠变得神秘了。我坐在河埠胡思乱想,岸上的那家农户传出的婴儿哭声却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的心头滋生了许多的烦恼。

水面上的浮漂却在微微地抖动,看样子不像是大鱼。如果是大鱼的话,必定会吞食。如果是吞食的话,漂浮沉两沉后,会飞快的沉下去!如果沉两沉后,反而浮了起来,那必定是鲫鱼。这是典型的鲫鱼吃法。要么,这里经常有人垂钓,鱼已被训练成精。它知道这鱼饵便是诱饵,它故意在鱼饵边游动,用尾巴轻扫鱼饵,让垂钓的人以为有鱼在咬钩。这时垂钓的人会猛提鱼竿,饵料会散落,正适合它们吞食。

农家婴儿的哭声渐渐移到我的身后,但哭声却并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回头看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正站在我身后的岸上,努力哄那个哭闹着的婴儿。我想开口请她离我远一些!这样的哭声震天的话,河中的鱼可是要被吓跑了!但想想又不妥,我毕竟是在人家的河埠上,哪里有反客为主地驱赶主人的道理!我很忧郁的转回头,正见漂浮沉了又沉又浮了起来!我赶紧提竿,谑,一条半尺长的鲫鱼被我钓了上来!鱼虽不大,却是我半天来的唯一收获!岸上的那个年轻妇人却开口了:

“弟弟,这条鱼送给我吧。”

我并不认为她是在跟我说话,我又不是她弟弟,何以她喊我作弟弟?唯一跟我有联系的,是我手里正抓着鱼。鱼在我的手中还在摆尾挣扎。

“弟弟,这条鱼送给我吧!我奶水下不来,孩子正哭着要吃奶呢!”

岸上的妇人又加重了语气。我这才意识到,她似乎是在喊我。我回头呆呆地看着她。她示意我走去她的跟前,她怀中的婴儿仍在声嘶力竭地哭闹着。我一手抓着鱼,走上岸去,她将胸前的婴儿移开,在我面前袒露着她的**。

……此处略去469字

终于到了我该去农村的时候了。我不知道,我去的地方将以什么样的景象迎接着我。同班的城镇同学都已陆续去了农村,当然也有想办法侥幸留在城镇,安排了工作的。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同班的其它四位镇上男同学,不论是学木工还是学油漆匠,没有例外地都没有能学成出师。我不是学得最好的,但也绝不是学得最差的!

来接我的船就泊在我家弄堂口的那个河埠东侧,父亲将一张竹榻两只竹凳,一只用自行车的废钢圈做成的小圆桌,一只小小的米桶,一只木制的马桶,一条长凳和一只煤油炉送到船上,这便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当然还有铺卷儿和我平时替换的衣裤,一套洗漱用品。母亲站在岸上,呆呆的看着我。我不知道,此时的母亲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我知道,父亲肯定是什么也没有想。

根据父亲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去想什么,但是在我的心中,都是五味杂陈!未来我将面对的,我是有所期盼的!我不知道这份期盼中,是这片土地的野性的期盼占有多少成分?但是这种期盼的成分肯定是有的,在那时的我的心中,想要去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大作为的理想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尽管那个时代,到处都是这样的宣传口号,这样的宣传标语。但我不可能为这样的宣传激动。小镇的周围便是农村,农村人什么样的思想怎样的生存状态,我清楚的很;我虽然年岁不大,但似乎早已过了盲目冲动的年代,我不知道我将会面对什么,但是我相信,我能沉着地去应对我所将要面临的一切。

小船载着我,朝镇西摇去。船身随着船橹一晃一晃的,西斜的太阳,让前方的水面一片水光潋滟!耀着我的双眼,小镇西街的沿街店面正朝船后缓缓移去。父母亲仍站在那个埠头上朝这边的我眺望。我的双眼突然溢满了泪水,我努力眨巴着眼睛,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小镇,我的故乡,我将离你而去!高中毕业时,我一直希望我能离开故乡,去独闯天下;现在倒确实是离开故乡了,我没有想到我会坐在船中,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这样的离开,真是去独闯天下吗?只有天知道。但在我的心头,依然漫起了一片思古之情:“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志四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正值初冬的时令,风从水面上掠来,拂在我的脸上,我竟没有感到一丝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