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柳梦(1/2)

……我站在一条田埂上。身后是一块高地,高地上长有芦苇。在我的前面是一个很大的田野。田埂很高,我站在上面,能看得清阡陌纵横。田野上一片绿色。蓝天飘浮着白云,白云变幻着各种各样的形状。阳光将变幻着的白云阴影投射在田野上。阴影变成了各种动物驰骋在田野上。我正幻想着,这些田野上变幻的动物突然失去了踪影。一大片黑黑的影子掩了过来。原来是被这片黑黑的影子吞噬了。我抬头看天,一大片乌云正席卷而来,太阳很快便被它遮住了。我想赶紧离开,身后的高地上芦苇丛中发出了断枝折叶的践踏声。我惊悚的判断出,一个庞然大物正朝我而来……

站在田野上遐想,是我读初中时常做的事情。那时,农忙的时节,我们总会去乡下学农。“学农”,对小镇的中学来说,是最简便的事:临到农忙了,将学生们往联系好生产队一送,就万事大吉了。不像“学军”得步行七、八十里赶至邻县的海边古镇。在我的整个中学生涯中,这样的经历,只有过一次。到了那边,又是军训,又是爬山,又是摸黑钻坑道的。人为地设计出许多惊险,老师辛苦,学生们更辛苦。还得提防着千万别出什么意外。真是得不偿失。

在小镇,“学工”的条件似乎并不具备;没有规模化的工厂,机械化程度低,一不小心便会弄个伤残出来,学校哪里敢承担这么大的责任?还是“学农”最实在,既没有风险,又能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哪怕是镰刀割破了手指,也只是个皮外伤,擦一些红药水,用纱布一包,就能搞定。就算是被锄头锄上了脚背,学生的力气有多大?也只能是个浅伤而已。大不了擦了红药水后,再撒上一些消炎药。同样可以解决问题。

我们班学农常常去的地方,是小镇相邻北边的一个生产队。所学的农活,最多的便是帮着割稻。割稻并不算是一项特别卖力气的活。无论男女,不管老少,都能去干这个活。所不同的,只是手脚的快慢带来的速度的快慢而已。当然割稻的姿势往往决定着你的手脚的快慢。

一般农村的全劳力,在割稻时,都采取两腿叉开,弯腰去割的方法。用这样的方法割稻,时间长了会腰酸背痛。但好处是,割稻的速度会明显加快。割稻和插秧一样,历来采取的是“左二右二中间二”的六棵行进法。所不同的,只是割稻是前行,插秧是后退。用这样的方法割稻,六棵行进法不变,但竖着一划拉两棵能变成一划拉三棵,有人手指长一些,大手大脚的,甚至能一划拉四棵。这等于是人家一划拉两棵的一倍。速度加快是明显的。

我们去学农,当然使不出这样的能力。我们所能用的方法只能是:双腿蹲着,从右到左,两棵一划拉,依次划拉到左。然后,再从右开始,只循环不往复。用这样的方法割稻,好处是,能打持久战。虽然蹲在那儿,双脚慢慢地前移。从田的这一头一路割到田的那一头,也会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但比前一种方法,明显省力了许多。也不会让人累得气喘吁吁。

初干这种农活时,我们都怀有好奇心。镰刀一上手,我们会假装内行似地看看镰刀是否锋利。其实,镰刀的锋利与刀的锋利绝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镰刀的锋口呈锯齿状,贴面去抚摸,会擦破手指,越毛糙、扎手越快。刀刃的锋利成一条线,贴面抚摸越光滑越好。但锋口却能吹毛立断。那时,我们可不懂这些,以为镰刀锯口锈迹斑斑的一定很钝,争抢着要锯口闪亮的;而锯口闪亮的镰刀,往往是人家用过的,已将毛糙的锯齿磨光了。那些锈迹斑斑的镰刀,只要稍微割上一会儿,镰刀便会很快显出它的峥嵘来。

在割稻的时候,我会很快陷入遐想。我会感觉每一穗沉甸甸地弯着的稻穗充满了人生的哲理,就像是人走到了老年总会弯腰曲背一样。是人生的阅历吗?是人生的阅历使人不堪重负?还是阅历让人学会了谦逊?我似乎只在头脑中闪出这样的灵光,却无法用精美的语言组成文字,融化在我的作文中。割得快了,我会偷偷地坐在割倒的稻把上,看眼前的稻子,在田野的风下穗浪滚滚。我觉得这样的景象是最富有诗意的。

尽管割得快了,我会处在一条狭小的弄堂中。在“双抢”的夏季,“弄堂”中很闷热。风不能从密植的稻杆间隙中钻过来。毒辣辣的太阳又使我不敢站起来。我只能依靠头上的那顶大草帽,尽可能缩小我瘦小的身子。让身子躲进大草帽的阴影中。虽然同样富有诗意,我却同样难以将它组织成美丽的诗句。古时有“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却是知道了愁的滋味,而找不到用怎样的语句来表达我心中的愁。

夏季在烂田中割稻,是最让人窝火的。

夏季的烂田,充满了闷烘烘的燥热,让人恨不得脱光了衣服。但割稻时,脱光了衣服显然是不行的。不要说头顶着热辣辣的太阳。这样的太阳底下,便是生于乡下,长于乡下,终年在田野劳作的人也吃不消。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从未干过农活的学生娃了。就是稻子像镰刀一般的叶子,也会将人的胳膊上划得体无完肤,甚至一不小心还会在人有胸腹上留下划伤的痕迹。而赤着脚在烂田里淌泥,双脚缺少了鞋子的保护,镰刀的尖尖常常会朝人的脚上招呼。这是穿上鞋子在稻田里割稻时,无法想象的。似乎镰刀也会捉弄人,专挑人的软肋显露时才频频出手。

秋收冬种时的割稻,是最让人兴奋的。

那时,天气已凉爽,割得快一些,钻在狭小的“弄堂”中也不会感觉闷热。我常常会帮相邻的同学,割下一段,让他割到此处时,有一份豁然开朗的惊喜。大家在一丬田里割稻, 我们常常设计出一个“扫清外围,突破中心”的割法。在割田中心最后剩下的那一方孤岛时,我们会东割几镰,西割几镰,南割几镰,再北割几镰。因为,尚未含土冬眠的青蛙会躲在这最后的那蓬稻子中,我们这种四方出击的割法,常常会弄得它们晕头转向。

这个时节的青蛙是最肥的。它是养肥了准备过冬了呢!这些青蛙,最后会不顾围着那蓬稻子的我们拚命地跳出来,朝那些割下的稻子堆钻去。我们会欢笑扑向这些稻子堆,一把按住,不让稻子堆下的青蛙有半分动弹。然后细心翻开稻子,捉住底下的青蛙。这时的青蛙,被抓在手上,是一种肥嘟嘟地感觉。那种感觉,是很能让人快乐的。

冬种时,锄碎挖田沟挖出来的泥块,又是另外的一种风景。

播种大小麦前,得先在田里挖出利于出水的沟渠。沟渠很浅也很窄,宽和深仅各二十公分光景。挖出的泥块被放在沟两侧的垄上。垄上已撒播下了麦种。我们的任务是,用非锄非耙的工具,将泥块锄碎了平摊在田垄上。为麦种营造一份薄土下的温馨。

那种工具之所以被我称作为非锄非耙,是因为它有铁耙似的四齿。但每两个齿上都包有一个可当作锄头使用的铁片。农民们把它叫做板齿。这种工具的作用,其实与锄头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锄头的刃由一整块的铁片制成,而这种工具的刃用两块铁片连成。但这种工具的重量,却比锄头大了许多。大概是为了更有利于将泥块锄碎吧。

冬种时的田野,已有些凉气。有时甚至还会有些寒冷。手抓住光滑的竹柄,会感觉触手冰凉。麦种上被覆上一层薄薄的土壤后,用不了多久,青青的麦苗便会破土而出。初破土的麦苗是稀稀朗朗的,并不整齐。一些日子后,才会形成绿油油的一片。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那时,讲书读多了无用的主要论据之一是:大学生竟连小麦和韭菜也分不清。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大小麦的苗,初时可能确实比较难分,但等到成了绿油油的一片时,还是一目了然的。更何况是小麦苗和韭菜呢?这实在是荒唐得有些离谱。尽管是荒唐得离谱,却成了我们读书时,每年必须去做农活的条件。用书本上的理论去指导实践,这在理论上是不错的。但机械地将分清五谷,作为学习知识的基础,却浅薄得令人发噱了。

一些年后,我看到浙江省的一位女作家,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工作着是美丽的》。我一直很是不解。总感觉,用美丽的去修饰工作着,似乎不太恰当。也正因为看到了书名。让我产生了这种感觉。我便没有了去读这本书的动力。也许是,我误解了作者的煞费苦心了。但我总觉得,说工作着是快乐的,是符合常情的;说是美丽的,我却一直达不到这样的境界。这也一直是让我感到很惭愧的事。

在学农的年代里,我曾有过这一次很欢乐的经历。那一次的学校农忙假,生产队竟安排我去放牛。那时的牛,在生产队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一般生产队安排的耕牛饲养员,都必须是三代*农。只有****的根基,才有资格去配做耕牛饲养员。生产队安排我去放牛,显然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在我们班级,只有我获得了这样的殊荣。于是,我被生产队长带到了牛棚。

牛棚在小镇去往梅花洲的那条大道的第一个朝西拐弯的路北。两间紧连着的大草房,一间是牛棚,西边的那一间,是饲养员住的地方,也是草料的堆放处。

饲养员是一个满脸皱纹的矮个子老人。他的皮肤老而且黑。生产队长将我带到他跟前,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去了。他只朝我瞥了一眼,便转身去忙自己的活了。我站在牛棚前的土场上,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土场上被牛踩出了许多圆圆的脚印。有许多的牛脚印应该是在雨天留下的:深深的脚印,四周的泥土隆起着。在东边的那间草棚前,有一根圆圆的木柱竖在那儿。这大概是拴牛用的。在木柱的周围,有一圈牛的脚印,脚印很浅,没有雨天留下的脚印深;但脚印似乎很凌乱,应该是牛被栓在木柱上后,绕着圈留下来的。在木柱的东侧不远处,有一堆牛屎。褐色的牛屎,最上面的表面,已被阳光晒成了稻草色。

土场的临路那一侧,有一条浅浅的水沟。水沟边长满了水草。水沟的北侧土场边上,围着一道尺把高的篱笆。篱笆由一截一截的竹片制成。篱笆的中间,是一个用粗粗的毛竹扎成的门洞,只是没有安装门。

刚才,生产队长带着我,便是从这个门洞走进牛场的。牛棚显然不是新盖的,稻草铺成的屋顶已成浅褐色。下面泥土夯成的土墙显得很斑驳,有一些螺丝壳和贝壳嵌在上面。螺丝壳和贝壳都已成浅白色。东边的那间草棚里,传出了隐隐约约的悉悉索索声,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走过去看一眼?饲养员在我身后突然开口问我;“嗳,你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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