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草梦(2/2)

其实,那时的我根本从未涉猎中国的历史。在中国悠久的历史上,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正常的男人与被阉割的男人之间并不存在着这种必然。被阉割的男人往往更能在正常男人面前昂首挺胸。在中国的历朝历代,有多少被阉割的男人,为自己精彩的人生画出了重重的一笔呵!有多少正常的男人,匍伏在被阉割的男人跟前诚惶诚恐呵。

像明朝,被阉割的男人掌控着锦衣卫,结成了阉党。阉人而结成了派,并以党论,其气焰必然十分了得。哪个正常的男人敢与之抗争呵!像清朝,安德海,李莲英们更像是一长串璀璨的明珠。将大清朝近三百年的宫廷争斗,照耀得格外精彩纷呈,让后人格外地惊心动魄。

过年时,母亲喜欢带上几只这种关养的阉鸡,去上海的亲戚家作为馈赠的礼物。这样肥嫩生猛的美食是大城市久居的人听都没有听到过的,更不要说活生生地摆在眼前了,自然能常常赢得满堂彩。这恰恰是父亲早就预料到的。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会不惜血本,花大力气饲养这么多关养阉鸡的根本原因吧!当然,自家过年时,其乐融融地吃上几只也是必须的。

家里的经济条件明显好转后,父亲在吃的问题上渐渐朝食不厌精的方向发展。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我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另一方面,父亲始终认为,将钱花在吃食上最实在,不必吝啬。在这方面,父亲在小镇上似乎小有名气。

小镇的咸鱼铺,每当海鲜上市,尤其是碰到一条大黄鱼或者其它不能切碎了零卖的鱼,他们首先会想到父亲。咸鱼铺的伙计会专门赶到父亲的店铺,低声问父亲,有这样的时新好货要不要?此时的父亲,必定眼睛一亮,轻拍一下顾客的肩膀,让他坐着稍等,去去就来。顾客自然也理解,父亲此时要离开,必定有急事。稍等便稍等,反正这顶上功夫肯定是父亲做了,乐得趁机享受一番。

父亲随伙计赶去咸鱼铺。从不问价格,便让伙计把秤。提了鱼回店后,父亲一脸的兴奋。母亲见父亲提了鱼回来,也从来不问价格。她知道,咸鱼铺的伙计专门来请父亲去买的鱼,价格肯定不菲。母亲的老家在海边,自然识货。一分货一分价。咸鱼铺也不会来讹父亲。都是小镇上的,抬头不见还低头见呢!

食不厌精。最能体现“精”的。当然是在烹饪上。父亲在烹饪上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按父亲的说法,自小他便冬天逮兔捕鸟,夏天捕鱼捉蛙。一门心思逮野货烧着吃。哪种烧法没有尝试过?哪种吃法没有品尝过?

父亲说,小时候,乡邻都叫他“黑蛮龙”。“蛮”在小镇的方言中,是“玩”的意思。“黑蛮龙”的意思,便是小时候又黑又特别会玩。经常在野外疯玩,能不黑吗!在家烧个白斩鸡,对父亲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所以,他会说,像这种关养的阉鸡,只要滚个头汤就可以了。这是他无数的实践中得来的经验。一句话虽然简单,却是多少经验的累积呵!

如果恰巧买到了大黄鱼。父亲首先会在剖杀上做足功夫。刮去鱼鳞后大黄鱼的头皮,是必须要剥掉的;不然怎么会有“剥白黄鱼头”一说呢?腮也必须要挖去,挖腮时,特别要注意,黄鱼嘴、腮等处,是否有钓钩挂着?

那个时候,野生的黄鱼还很多,舟山渔场渔汛来时,海里一片“咕咕咕”的黄鱼叫声。黄鱼在海里排列得密密麻麻,人踩在鱼背上也不会下沉。据说,捕黄鱼有一个诀窍,只要钓住头鱼往网中拉,鱼群便会相继跟着朝网里钻。咸鱼铺的伙计专门来请父亲去买的黄鱼,必定很大,很有可能便是头鱼。所以,看清楚是否留有钓钩是必须的。

黄鱼的肚子是不能剖的。如果像杀其它鱼那样将鱼肚剖开,烧出来的黄鱼,卖相便不行了。只能在黄鱼的头,肚子连接处横切一刀,用一双筷子分开着探进鱼肚,然后,攥紧筷子轻轻一旋,慢慢将肚中货色一股脑儿拎出来。如此剖杀的大黄鱼,洗得干干净净了,还是整条囫囵的。

然后,将洗净了的大黄鱼横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用洗干净的稻草,将黄鱼段,用十字捆挷法扎好。煮熟了的黄鱼特别容易散。用稻草的捆挷,便是防止鱼段散架。将捆挷好了的鱼段一段一段码在锅中,加油,加酒,再加蒜瓣慢慢煮。用稻草捆挷鱼段还有一个好处;鱼段用了稻草的间隔,煮时不会粘在锅上,可以不用翻动鱼段而避免鱼焦糊。再在适当的时候加入盐、酱油等调味品。一盆红烧大黄鱼便成了。起锅后的黄鱼段,色泽鲜红,段段分明,满屋飘散的香味中夹着一丝丝熟蒜瓣的香味,能不引人食指大动吗?!

父亲的冰糖河鳗也是颇为自得的一道佳肴。将买来的河鳗脖子处横剪一刀,放尽鳗血。然后,用两根细竹签探入被剪开处,像杀黄鱼一般地旋转竹签,将鳗鱼肚中的肠子等一应搅出。用八成开的烫水将鳗鱼身上的粘液泡去。水不能太烫。若是沸水的话,鳗鱼的表皮会被泡熟。如此烧出的鳗鱼肯定一点卖相也没有了。一道好的菜肴,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父亲深谙此道。

将洗干净的鳗鱼切成段。视鳗鱼的大小,切成寸段或寸许段。将洗干净的老姜切成薄片,平铺在锅底,将一段一段鳗鱼成圈竖码在姜片上。沿着姜片的边沿淋适量熟猪油。将锅坐于火上。待锅盖沿开始冒水汽时,在鳗鱼段上均匀地淋上料酒。焖烧片刻,加适量盐,再淋上白酱油。将冰糖拍散,放入碗中,加适量的开水化开。待锅中的汤汁闷烧至差不多干时,再将冰糖水均匀地淋在鳗鱼段上。再小火焖烧收汤。

做这道冰糖河鳗,最关键之处,是绝对不可以用锅铲去翻动鳗段。得一直让它竖立至烧熟入味。河鳗肉质细腻,极容易粘锅。铺姜片,便是不让它与锅直接接触。同时,要控制好水量。加水太多,鳗段会浮起来;加水太少,鳗段又不能入味至骨。

有一次,父亲将锅坐火上后,便匆匆去了商店。父亲常常这样,利用一丁点的间隙时间,一趟一趟地赶回家来烧他的菜。好在父亲工作的商店距家很近,才能让他工作、做菜两不误。我见锅沿已经在冒热气,怕正煮地菜肴粘底,掀开锅盖,便用锅铲去翻,铲刚入锅,父亲已从门外急步跨了进来,口中急急地喊:“不要动!不要动!”

可惜,我的动作太快,一铲已将一些鳗段铲翻。父亲一迭声的埋怨,我却一时紧张得不知所措。父亲后来将锅端离了火源,细心地用筷子将被翻起的姜片重新一一铺好,再将已倒下的鳗段重新竖在姜片上。这道菜,最后还是做成了。但是,端上桌来的鳗段,有几段表皮显然已经脱落了。脱落了表皮的鳗段,虽然味道依然那么鲜美,但卖相确实不太好看。成了这道菜肴中的瑕疵,让人遗憾。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再加父亲老是这样像箭一样地射进射出,难免会遭人白眼。父亲后来干脆在煮大菜的时候,将煤球炉拎在商店里面的那个小间里。小间原来是堆放杂物的。将杂物清理了一下,放个煤球炉正合适。小间的北边有一个窗,打开窗户,煤气不会溢进店堂来。

小镇周围的农村那时耕田都用水牛。每年的秋季,总有水牛被宰杀。父亲总会买些牛肉来在店里烧。我放学回家,来到父母的商店,只要店堂里飘着牛肉的香味,父亲必定取来一只大碗在碗中剪一些正煮着的牛肉,撒上一些蒜叶泥,舀一勺锅中的牛肉汤。哇,太香了!看着我“嘶啊哈”地喝着牛肉汤,母亲在一旁,会笑得两只眼睛都弯弯的。

父亲年轻时,双脚的脚杆上都长有白殿风。长长的,对衬着的两大块白斑。按父亲的说法是,小时候总捉田里的白鸟吃。那种白色的鸟,双腿细细长长,像鸬鹚一般的长腿,现在的农村,这种鸟已不常见。在我父亲少年时,这种白色的鸟似乎很多。因为吃多了这种白鸟,所以,身上才会长出这种白斑。

年轻时,他总设法弄一些药水涂抹,可总不见效。后来,手上也长出来了,便死了心,不再去费心治疗上的事。其实这种病,对身体并无大碍,既不痛不痒。只是不能在太阳下曝晒,晒得时间长了白斑会变红,会起水泡。

后来,父亲迷上钓鱼,这可苦了父亲了。双手总是被晒得通红。再后来,父亲的脸也全白了。白里透红倒显得年轻了许多。吃多了白鸟便会长这种白斑,父亲的这个说法是错的。大概是因为在小镇的土语中“殿”和“鸟”几乎同音。父亲弄讹了。如果是吃了白色的鸟,身上会长白斑;那么,多吃了黑色的乌鸦,岂不是身上会长黑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