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芳梦(1/2)

……我正站在宅院的后楼底下,跟人说:“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阳光从天井的上方斜斜地照射下来,在后楼底下的临天井半腰墙的内侧,留下了一块很大的光影。光影黄黄地铺在地上,给人以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光影的后面是一张八仙桌。桌子底下正有几只鸡在觅食。鸡的羽毛黄黄的,是常见的那种母鸡,不是羽毛红红的公鸡。我站在临天井的石阶上,突然听到头顶的二楼木窗开启,我抬头望去,见开启的木窗后慢慢探出一个头发蓬乱的骷髅来。在我正吃惊的当口,那骷髅竟对我咧嘴而笑。我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飞快地窜出宅院的后侧门去……

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我竟在梦中跟人说梦。梦中的情形如此逼真,让我每次回忆起便毛骨悚然。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梦,而是一段真实的场景在我的记忆深处被翻寻了出来,投射在了梦境中。

宅院的天井和后楼底下的灶间,一直是我幼年时玩耍的地方,那个灶间,是几家通用的灶间。后楼的底下,除了正式间隔成的那间地板间,和临时间隔出来的那间供做冥具的长白胡须老人居住外,其余的,基本上都成了灶间。

后楼的那架靠墙的长木梯下堆放着柴草。有稻草,也有桑枝条。桑枝条里总是有虫,将桑枝条蛀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鸡们很喜欢这种淡黄色的虫子,但是虫子总是躲在一小段一小段的桑枝条里面,在外面留下一小堆一小堆的淡黄色的木屑,像是在挑逗鸡们似的。鸡们常常会一边像啄木鸟似的死劲啄那段藏有虫子的小木段,一边赌气地用它的爪子划拉着小木段,但往往劳而无功。虫子躲在木段中,根本连头也不探出来。

用这种虫子做鱼饵是最好的,可惜将它弄出来太麻烦了。得备一把削铅笔的小刀,要用作鱼饵时,得取出装在兜里的小木段,竖直在石板上,把小刀架在木段的截面上,用砖轻敲刀背,将木段劈开。敲刀背时,力用得太小,木段劈不开;力用得太大,木段倒是劈开了,里面的虫子也被削成烂泥了。

最好的方法是:将刀背敲没在木段上,然后,一手捏着木段,另一手用力拗小刀,让木段自然劈开。这时,从劈开的木段中滚落的虫子,或者依旧镶嵌在半爿洞孔中的虫子,毫发无损。只需将它挂在渔钩上,它的尾部还在蠕动着,对鱼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夏日的天井,也是姐和邻家女孩欢声笑语的地方。女孩子们银铃一般的笑声,常常惊得正觅食的母鸡们一愣一愣的,姐和邻家的女孩特别喜欢在天井里洗她们长长的头发。那时的洗头发,没有现在那么讲究护发。光是洗发的用品,开发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系列,又是除屑,又是控油的。但是,效果似乎都没有广告中喧染的那么神奇。

那时的洗发,似乎连肥皂都不用。小镇及周围的农村,家家户户的自留蔬菜地大多用槿条扦插成了间隔。槿条枝特别容易成活,甚至比柳枝更容易扦插。槿条枝扦插了做篱笆,第一年便会冒出绿油油的芽叶;第二年便会抽枝发棵;第三年便成了一堵墨绿色的篱笆墙。好在槿条不像柳枝,会长成粗壮的树干。它只靠繁密的枝丫承担起人们赋于它的责任。槿条扦插后的第三年,便会开出淡紫色的喇叭花。花心是一蓬细长的像针一般的黄蕊。每一根的蕊上,都顶着一个像油菜籽一般大小的黄球。微风拂过槿丛,黄色的花粉会飘飘洒洒地撒落下来。

姐和邻家的女孩每一次洗头前,都会让我跟着去帮她们采摘槿叶。在那时,用槿叶汁做洗发液是最实在的。将采摘来的槿叶,放在清水中洗净捞去。再换一盆清水,将洗净了的槿叶放入清水中反复揉搓,槿叶中的绿汁便会将清水染成翠绿色。掏一握水在手中,水滑滑的,从指缝间沥去,像油一般地清亮和润滑。用翠绿色的水洗头发,头发干燥后,油光水亮,且带有一股好闻的清香。

一起去采摘槿叶时,采槿叶的任务是我的;姐和邻家的女孩,忙着采那些淡紫色的喇叭花。采摘够了槿叶后,我也会去采来一朵喇叭花,将花瓣从花蒂上掰落。花瓣脱离花蒂时,花蒂上会留下一蓬细细白白的花蕊。我会常常吹着这蓬花蕊玩。

姐和邻家的女孩之所以把采摘槿叶的任务交给我,是因为我摘槿叶的经验比较老到。我不会专在那一个地方采。而是挑槿叶特别茂密的地方,采用间疏的方法采摘。而且我会挑选既不老也不嫩的槿叶采。被我采摘过槿叶的篱笆墙上,丝毫不会留下槿叶巳被采摘过的痕迹。木槿篱笆上不会出现一处一处绿叶特别稀少的地方,像被狗啃了似的,使篱笆的绿墙失去匀称的雅致。

在姐和邻家的女孩洗头时,我会殷勤地在一旁伺候着。……(此处略去367字)因为,那时,常常会听到姐和邻家女孩急咻咻的叫声:

“你把水倒到哪儿去了!”或者是:

“这水淋下来怎么老是一抖一抖的?”

我要么一不小心将水淋上了她们的衣领;要么手抖得不能让水顺利地浇在她们的头上。

……(此处略去146字)

我还常常盼望着姐喊我去帮她们采摘槿叶。那时的我,头脑中似乎充满了矛盾,希望姐她们每天洗头发;在采摘槿叶中充满了期待;在帮她们用清水淋头时,告诫自己再不能偷看,但眼神总在情不自禁中瞟了过去;看到了之后,既怦然心动又深深地懊悔。真所谓百感交集,莫衷一是;姐和邻家女孩在让我帮助淋水时,一直头低着,宽大的衣领垂着。她们都闭着眼,哪里能察觉我不老实的眼神,和与此带来的内心矛盾和纠结。

但是,这样的景遇,显然激发了我内心对女孩子们的好奇。在学校里,我的目光会常常在女孩子们的胸前逗留。这种逗留是下意识的。并不指望透过衣衫看到什么。尤其是衣衫单薄的夏天。但是,同班的女生。似乎依旧和男生们一样,平平的胸脯,没有任何隆起或凸出的迹象。于是我得出了结论,女生一定得等上了初中之后,才能真正成为女人。

姐和邻家的女孩不都是初中生吗?结论便是从她们身上得来的。中学近在一田之隔,原本在我心中充满了神秘的中学,又在我内心增添了一份神秘,这可是能常让我怦然心动的神秘哦!

那时,我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已从好奇增加了疑问。在春天时,父亲把两只屁股粘着屁股的蛾,叫做“交尾”。说交尾了之后,雌蛾便会产卵了,为什么蛾子交了尾后才会产卵,而母鸡并没有与公鸡“交尾”,母鸡也生蛋了呢?公鸡踏在母鸡身上,小镇人称之为“踏雄”。我家没有养公鸡,但我家的母鸡照样很勤快地产蛋;那么,鸭子呢?为什么母鸭与母鸭之间,也会相互“踏雄”呢?父亲说:

“那不是‘踏雄’,那是母鸭间在放蛋肠。”

母鸭的蛋肠是要靠别的一只母鸭来帮助放的吗?如果不帮助放好蛋肠。母鸭肚中的蛋就生不出来吗?而且,“交尾”和“踏雄”又是什么意思呢?这真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又是一些只能闷在自己的肚子里,而不可以随便启齿问别人的问题。这是一些需要自己慢慢领悟的问题。但是,那时的我,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清楚这些问题的。这些问题,在我印象中,都是朦朦胧胧的,都是不确切的,都是似是而非的。我无法将我幼年时看到的那些情景与那时的我碰到的这些问题有机结合起来,我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更不要说,产生什么联想了。

在小学高年级教室的东端,有一个围墙。围墙内有几棵大柳树,柳树的内侧,是一块小小的菜地。这块菜地应该是专供老师的。小学生在学校不开伙食。中午都回家吃饭。在读的小学生都是小镇上和邻近村坊上的孩子。用不着住校或中午在学校搭伙。在那几棵大柳树下,每年的夏季,都有泥猴从土中钻出来。泥猴在土中得待七年,才能钻出泥土,蜕变而成为蝉。

据说,蝉卵入土后,生长的速度非常缓慢。我一直不知道,在泥土中生存了七年的蝉的前身是一种叫什么名称的生物?譬如云南大丽蝴蝶泉边的蝴蝶,在蜕变为蝴蝶之前,是松树林中的松毛虫;番薯地里奇形怪状的大青虫,蜕变之后,成了大青蝶;蚕宝宝蜕变之后成了蛾子;而那只美丽的大黑蝴蝶,一直被喻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大花黑蝴蝶,是老榆树上的黑色长毛虫兑变的。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神奇,越丑陋,越遭人厌恶的毛毛虫,蜕变之后,恰恰是最遭人喜爱和最美丽的蝴蝶。大概中国文化中被自诩为正统的道家,最推崇的修得正果,就是羽化成仙。便是从丑陋的毛毛虫羽化成美丽的蝴蝶中悟出的道理。丑陋的前身并不可怕,只要能忍受得了蜕变之苦,便能得到美丽的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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