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妖梦(1/2)

……我似乎驾着一辆很高档的车,停在故乡小镇我老家的那个宅院后面的高墩上。高墩上似乎没有了那一棵高大的火桑,也没有了那两株并列着的冬枣树。只有一个高高叠着的稻草堆。稻草堆很大,我只得将车子停在稻草堆靠宅院的那一侧。高墩上的泥土很松软,似乎是一种淤泥拌着冬雪的感觉。我像是担心车轮会陷进淤泥中去,堪堪地将车轮停在坚实一些的硬地上。故乡小镇上的那个美女要出嫁了,迎亲的队伍正从宅院西侧的那条弄堂里走进来,我驾车小心翼翼地滑下高墩,转过宅院的那个屋角。车身正堪堪地擦着屋角滑过去。我担心屋角会擦到车旁的后视镜,不过还好,后视镜也正好堪堪地过去,没有被碰到。正当我有些欣喜的时候,一个人却迎面扑上了车前的挡风玻璃。我似乎知道这便是那位出嫁的美女,但是抵在透明玻璃上的竟是一个骷髅,已是两个黑洞洞的深不可测的眼眶……

将要被送去监狱之前,我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怪梦,实在让我匪夷所思。明知是美女却在我面前呈现一个大骷髅,是否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了那一种红粉骷髅的洞穿?我什么时候已经看破红尘了?那天,妻子带着她来接见时,看到妻子和她都泪流满面,我还感动得一塌糊涂呢。是不是在笼子里被关得久了,我的情感已经麻木?或者说,干脆已经是产生了逆反?

在笼子里被关着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确实一直在思考我的人生得失。原来欣赏到了美丽风景时的那一份窃喜,带给我的却是更多的失落。我似乎有些渐渐明白,得与失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分界线,常常是得的中间蕴含着失,失的中间却常常蕴含着得。人之所以会患得患失,是被得或者失遮蔽了双眼。

这似乎很有些哲学家的味道。女人的出嫁意味着她将开启另一段人生,那么我之去监狱呢,肯定也将面临着另一种的人生。前程是莫名的,将要面临的困境却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我能从容面对这一段艰难的岁月吗?我的心中更多的是忐忑。

这是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我被通知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我知道我将走上新的征程。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几件旧衣烂衫而已。警官告诉我说,那几件新的衬衫、大红的t恤干脆不要带去了吧,带去了也要被收掉的!那么好吧,交给看守所的物品存放处吧!警官愿意打电话给我的家人;如果不愿意,就当是送给警官好了!

大红的t恤衫,在夏天时是我最喜欢穿的,而且我必定会配上本白色的休闲裤。我觉得这样的服饰搭配,最能让我保持那一份青春活力的形象。虽然我已经不再年轻,但是正因为我已经不再年轻,所以才会更希望拽住青春的尾巴。其实仔细想想,确实也感觉挺奇怪的,在我喜欢这样的服饰搭配时,我已经人到中年,哪里还有青春的尾巴可供我拽啊!

是不是我在外面在情感上另有着落之后,更希望自己保持那一份年轻的态势?就像是孔雀总会向异性展示她的彩屏?仔细地分析,人虽然贵为最高级的灵长类动物,但从根本上,人并没有完全放弃那种动物的自然属性,在人的下意识中常常会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

这是一辆专门押送囚犯的车子,面包车的中间有一道不锈钢的栅栏将前座和后座分隔开。前座的座位仍然保持着朝前的那一种原有样式。后座的座位已被改装成了面对面背靠着车旁板的模样。车后座的窗上和后开式车门上都装有不锈钢的栅栏。囚犯一坐进车子的后座,就立即会产生像是猴子被关进了一个不锈钢的笼子里的感觉,只是被关进笼子的猴子并不需要戴脚镣和手铐。关进不锈钢的笼子里的囚犯却都得戴上脚镣和手铐。而且,脚镣和手铐将车内所有的囚犯串联在了一起,很像是被串联在一起待沽的一串螃蟹。

小时候,在故乡小镇的集市贸易上看到卖螃蟹的摊点,所有螃蟹的螯和脚都被用稻草细绳捆绑得紧紧的,蟹身又被一个叠着一个地串联在了一起,只需拎着最上面的那只螃蟹壳上的那一截短绳,整串螃蟹便都能被拎了起来。“螃蟹成串卖”这个说法,大概便是源于这种被卖时的形象。所不同的,只是最上面的那只螃蟹往往是最大的。

将囚犯串成串押进囚车时,却没有这种规矩,高大、肥胖、矮小、瘦弱的囚犯被杂乱地串在了一起,一起朝前蠕动着身子,接二连三的呲牙咧嘴和趔趔趄趄,带来的是一连串的骂骂咧咧。被卖的成串螃蟹,只得突兀着它们的双眼,口吐着满嘴的白沫,却比人有风度了许多,并不见有骂声发出。人虽比螃蟹文明了不少,但是人的文明却都体现在了骂骂咧咧之上了。不知怎么回事,当我的手和脚感觉到被旁人牵在了一起时,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故乡小镇集市上常常看到的成串的螃蟹待沽的那一幕。

车一出小城的看守所,便是那条狭小的桥和同样狭小的路。我来不及透过窗户去观察久违了的市井,车已经拐上了那条大马路。大马路依旧是那一份乱纷纷的景象。是在秋雨绵绵的日子里,反倒平添了许多的愁意。

我不是悲秋,在我的人生中,我早已进入了冬季,还有什么秋可以悲的!车子一出小城,迎面而来的便是绿色的田野。已经是秋的时节,我没有看到那一份成熟的金黄,让我感到很是疑惑。但疑惑归疑惑,车子却并没有因为我的疑惑而停下来,仍然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毫不犹豫地上前,上前……

一直到此时,我仍然不知道我将去哪所监狱。我将要面临的又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我心中仍然是那一份忐忑和不安。我倒是并不怕被投到那一所监狱,但是未知的前景总是让人猜测的。我努力想把自己的思维从将面临的衰败中脱身出来,我将那扑窗而来的这一份绿色,想象成春的盎然;我将窗外那斜斜的急邃的秋雨想象成靡靡的春雨。我甚至想象着春雨润物的那一份感觉。我的眼梢和嘴角肯定展出了一些笑意,我的不寻常的神态立即引来了同行囚徒的非议。

坐在我对面的那一位是一个胖子,他的两个手臂上都纹有刺青,只是紧绷在他身上的t恤已经将大部分的刺青掩去,但是露出的那一截仍然能看出是一条青龙。不,应该是两条青龙,因为两个胳膊上露出的那一截都是龙的尾巴。总不见得一条青龙长有两个龙尾吧。也不知他的身上,龙是一种什么样的张牙舞爪的形象,我实在无法想象得出来。他说:

“我真奇怪了,都要被送往监狱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还能有什么事让你高兴呢?”

我说:“送往监狱又怎么样,日子总还得过啊!我是在想,现在是秋天,如果是春天的话就好了,肯定是一路的春暖花开!车在花丛中走,让人目不暇接。”

“那你又为什么总将眼神往我身上瞄?”他问。

“我是在猜测你身上的那两条龙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纹有两条龙?”他问道。

“两个手臂上露出来的都是龙的尾巴,一条龙能有两条尾巴吗?”我笑着说。

“我纹得就是一条龙长着两个尾巴!不可以啊?”他的口气竟有些恶狠狠了。

“可以,谁说不可以。”我说,“龙本身便是古人想象出来的图腾,你当然可以把它想象成有两条尾巴,甚至是三条尾巴!天上有九头鸟,为什么不可以有九尾的龙!”

他的脸色稍霁,说:“你还真懂得不少嘛!原来在外面是做什么的?是当官的吗?”

“原来在外面做什么,都已经被当作囚徒了,还有什么关系吗?”我说。

与不相识的人,我不想提我的过往。而且对面这位胖子,我已很明确地已经看出他不可能跟我是同类。

“你被判了几年?”他的口气进一步放软。

我朝同车的那几位扫了一眼:“你们几个的刑期加起来,恐怕也没有我的刑期长吧!”

“你已经第几次坐牢了?”他问。

我朝他笑笑,让他感觉我是多次坐牢的好了。他越是有这种感觉,便越不敢招惹我。我没有回答他,显然让他兴趣索然,他干脆闭上了双眼,胖胖的身子往后一背,便自顾自打起了呼噜。肥胖的人会打呼噜,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还真没见到过眼睛一闭上呼噜声就出来了的。我朝他瞥了一眼,又将眼神投上了窗外。

但是这一瞥却让我发现,他呼噜是在打,却也在眯着眼睛看我。这是干什么呢?看来,我在他的眼中已成了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了。他要琢磨,就让他琢磨好了,我才懒得去操这份闲心。他为什么要琢磨,是否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威胁,随他怎么想好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将不再顾忌旁人对我的看法,我行我素,这也许应该成为我在监狱中处世的一条原则。

窗外映入我眼帘的,依旧是那一份绿色。我不明白,已经是秋的时节了,居然看不到一些成熟的景象。秋是收获的季节,我已中年,按理应该正值秋的季节,却提前进入了冬的季节,是否预示着我的人生毫无收获?还是这急邃的秋雨,刻意将成熟的那一份景象遮掩了?是在提醒我,我的这一生是一个失败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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