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梦(1/2)
……我在宽阔的田野里站着。天阴沉得像是要下雨了。在我的左侧是一片桑树林,桑树上的枝条都已被剪去,主干上只留下一堆难看的树瘤。风从我的右侧刮来,没有了树叶的桑地仍然发出了一片风拂叶子的“哗哗”声。我惊悚地扭头朝左侧的桑地看,见桑树地里有一个巨大的坟包。坟包上芳草萋萋,但是那些随风飘摇的芳草都是灰蒙蒙的,像是冬天的茅草。一块很大的乌云从坟包后飘了出来。我想扭头走,却发现远处的田野上正有水漫过来。茫茫一片,与天成了一色。我提不起脚,脚上像是被什么扯住了……
在我的现实生活中,看到水这样满田野的漫过来只有一次。那还是我在机关的一个部门担任负责人时,带队去乡下抗洪。在我老家这种一马平川的平原,一般不会有洪水发生。但是,那一年偏偏发生了。那水漫过来时,虽然没有钱塘海潮的那种“隆隆”声,也没有形成一条白线由远而近。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声无息,同样能让人的内心产生极度惊悚。我穿着高筒鞋站在田岸上,身边是单位里所有的男性青壮年,还有十多个人的武警小分队。
但是,在我少年的印象中,田畈里慢慢地涨高水,是一件让我兴奋的事,绝对没有惊悚的成份。我将裤腿挽得高高的,光着脚,在才拔了油菜或割了麦子的田里徜徉,为的是水涨上来后,土里的蛐蟮就会钻出来,这种大蛐蟮差不多有半尺长,通体成青褐色。这可是喂鸭的好饲料。麦茬儿有点扎脚,但我可以将光着的脚平移着走,将麦茬儿踩得倒伏了。
也不知起始于哪一年,父亲又在宅院的内天井里养上了鸭子。原先的鸡棚改作了鸭棚。将鸡棚移到了天井东侧半腰墙的内侧。鸡棚和鸭棚仅一墙之隔。大概是鸡怕淋水而鸭子喜水吧。
鸭子们早晨开了鸭棚门后,便自觉地排成一队,一边轻轻地“呷呷”地叫着,一边出了宅院的后侧门,沿着弄堂径直朝河埠走。街道上再有人似乎也难阻挡它们前进的步伐。它们从河埠上下水,一整天在小镇的河里觅食。
在平常的日子里,到了傍晚时,它们会很自觉地从弄堂口的河埠上来,又一路“呷呷”地低哼着返家。这时,我必须得拿出它们喜欢吃的食物来犒劳它们。为的是牢固树立它们恋家的内心情感。
父亲养鸭的目的,与养鸡一样,是为了产蛋。所以,养的都是麻鸭。不会去养白色的北京鸭。北京鸭的食量太大了,它胸前挂着的那个巨大的嗉囊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吃的,而不是为了产蛋的。虽然它肥胖的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样子。着实让人觉得好玩,但好玩不能当饭吃。
父亲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可不会为了好玩才去养鸭。他养鸭子的目的是明确的,也是毋庸置疑的。麻鸭会产蛋,它的食量又比北京鸭小了许多。这笔账傻子也会算。好在鸭子生蛋都在夜间,早晨鸭子出棚,棚内的那个低洼里总会留下白色的青色的鸭蛋,我只要拿那根捡鸡粪时用过的,前端装着一丬蚌壳的刮抄抄出来便是。捡鸡粪用过的刮抄并不显脏,鸭蛋生在鸭棚里,蛋上滚满了鸭屎,每一个都像是被涂了个满膛花脸。却用不着我整天惦念着已生了几个蛋,跟着鸭屁股后面到处找了。
鸭子似乎是蛐蟮的天敌,有一年,我让父亲去买来几只小鸭子。小镇的肉店在春天的时节,常会向县城的孵场批来一匾一匾才孵化出来的小鸡、小鸭、小鹅,在肉食售罄后,对外售卖。被一匾一匾迭放着的鸡,鸭,鹅们,当一匾一匾被平放时。一律伸长了脖子探头看外面的世界,细小的“啾啾”声嘈杂成一片。
才孵化出来不久的这些家禽们,一律黄灿灿,毛绒绒的,极像是现在的长毛绒玩具。有分别的,只是个儿大小,嘴巴扁尖而已。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卖出来的小鸡、小鹅不分公母;小鸭子却分公母。这小鸭子的公母是怎么分出来的?
父亲是不太会同意去买小鸡、小鹅的,这显然与他养鸡养鸭是为了产蛋的目的有关。试想,如果好不容易养大的鸡、鹅到时发现都是公的,只会吃食而不产蛋,这是多么让人难堪的事。而且,小镇上还有一句顺口溜:“萧山火逼鸡,今天捉来明天死。”这似乎是风险太大了。而鸭子就不同了。买的是母鸭,长大了必定会产蛋,用不着天天费着精力去盯着它们,竭力想早一天分出个公母来。
才买来的小鸭子,绒嘟嘟的,十分可爱。它们会缠着人要吃的。每天上午,我必定会扛着家中的那柄两齿小锄,带着小鸭子们去屋后的墙壁边,挖小蛐蟮给小鸭子吃。小鸭子从小便很聪明,只要看到我手中拿着那柄小锄,便会细声细气一路“呷呷”叫着跟在我身后。
宅院后侧门,门外的地坪比宅院内高出许多。它们会等在坎下,等我一只一只地将它们捉上坎去。然后,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我翘着屁股开始在屋脚边翻掘时,它们会始终站在我的锄头后面,在翻起的土地上寻找蛐蟮吃。绝不会贸然跑到我下锄的地方去。它们一边絮絮叨叨地轻声“呷呷”叫着,通体展露出它们吃到小蛐蟮时的那份快乐。我一直怀疑鸭子们一边吃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轻声“呷呷”叫着是它们天生的习惯。就像猪们在进食快乐时,一边摇着尾巴,一边直哼哼一样,传递的,是它们自己才明白的那一份快乐。
在夏天的雷雨季节,当大雨倾盆时,宅院的天井四周屋顶的雨水尽数倾泄在天井里。天井的泄水暗道根本来不及将水排出去,宅院的天井成了一个大水池。大鸭子们在水里游着,鸭嘴沿着墙脚和天井的台阶条石下也一边絮絮叨叨地“呷呷”叫着,一边不停地将水含进嘴里,又不停地让水从扁嘴的两侧流出来,像是在过滤着什么;而且,伴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呑咽动作,总有什么突突的东西,顺着细细的脖子落进它的嗉囊中。
等待小鸭子慢慢长大,是漫长而又让人快乐的。当小鸭子的屁股上毛色渐渐变灰变黑时,得给它拔去硬硬的管毛。据说,只有拔去了这些管毛,小鸭子才能长得更快。
每年的春夏时节,往往是我们打起精神为鸭子们寻找食物的好时节。那时候,田野里的麦子成熟了已被收割;油菜田里的油菜已被拔去,脱籽后的油菜杆也已被拉走。只落下一片白茫茫的土地真干净后,会被灌上水。蛐蟮怕水。会因此钻出土来,使劲地往外爬。
得到那里的田里正灌水的信息后,小镇上家中养鸭的人家,家家户户的小孩一律会提上铁桶,朝灌水的田畈奔去。已被水濡湿了的土地上到处爬满了约半尺长的青褐色的蛐蟮。在不长的时间里,便能满满地捡上一铁桶。一桶、一桶的蛐蟮被拎回了家,鸭子们肯定一下子吃不完。还得寻出缸、甏、木盆盛上干土,把吃剩的蛐蟮养起来。
养这些蛐蟮也是有讲究的:土太干了,不行;土太湿了,也不行。土太干了成粉状,原本生活在湿土中的蛐蟮不适宜。很快便会被干土吸干了全身的水份,只剩下一张皮了的蛐蟮必定已是死了。土太湿了,蛐蟮肚中原本已灌满水,湿土很快会变成泥浆。才从水中逃生的蛐蟮又置身于泥浆中,哪里还有命在?除了少数身体特别强壮的。沿着缸、甏壁和木盆壁爬出来,爬得满地都是外,大部分已与泥浆烂作了一团。所以,对那时的我来说,养蛐蟮所化的精力,着实比捡蛐蟮所化的精力大了许多。
又不能在地上直接挖个坑,将蛐蟮倒在坑里,再在上面覆上土算完事了。这样埋在坑里的蛐蟮,只需一夜的时间,便会逃得一条不剩。都说土行僧厉害,能遁地。蛐蟮才是真正的土行僧,它一点儿也不张扬,在人的不知不觉中,早已匿去无影。我养这种水里捡来的蛐蟮,慢慢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能让蛐蟮在盆中活上十天半个月,重新翻出来时,依旧鲜活如故。
当提回一桶蛐蟮时,我必将上半桶蛐蟮取出,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干土中稍拌。利用干土吸去蛐蟮身上多余的水份。然后,在缸中垫上一层碎湿土,铺上一层蛐蟮,再洒上一层碎湿土,再铺上一层蛐蟮。如此交迭着放,一直将需要养起来的蛐蟮放完。将剩下来的那半桶蛐蟮,先行喂鸭。在桶内已经被闷压了半天,眼见着是活不成了,先让鸭子吃掉,是最佳的选择。第二天一早,先去检查一下养着的那些蛐蟮。轻轻地拨开泥块,可以看见蛐蟮飞快地将身子缩回土中。这样的蛐蟮可以慢慢地喂给鸭子吃,不必担心它们会与泥土烂作一团。
捡蛐蟮的时节才过,酷热的夏天已经来临。我便常常手持一杆,竹端安装着用洋伞钢骨磨尖了扎成的五指钢刺。去乡下的田畈里,沟渠中捕捉青蛙。腰间挎着一只竹编的篓,专门用来放捉到的蛙们。青蛙很聪明也很愚笨:当人接近时,它会纵身一跃,窜入水田或沟渠的水中闷头在水底来回划动着,搅成一团浑水;然后,藏身在浑水中的水草傍一动不动。以为水已被搅浑,它只要一动不动地蛰伏在水底,危险必定已离它而去。
哪知,我早已识破了青蛙们的这一套遮眼法。只要我感觉落水的青蛙够大,值得我等,我会耐心地蹲在水边,等浑水慢慢地沉淀变清。这时藏身在水底的青蛙,藏头不藏屁股的蠢相,一览无余。我只需举起钢刺照着青蛙扎下去,十拿十稳地将青蛙逮入我的竹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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