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生梦(1/2)
……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钻进了一个水泥筒中。水泥筒很小,我只能伸长了手臂后,才能慢慢地朝前蠕动。这个姿势很像在水中闷头泳。脚可以蹬,身子可以蠕动,手臂却不能划动。手指抠在桶壁上,滑滑的,硬硬的,根本不着力!我知道离筒口应该已经不远了,但是,感觉却依旧十分遥远。我很着急,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来!筒口终于有人伸长脖子朝里看,我挥动着手掌朝他示意,他却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仿佛根本就看不见我,这令我很失望。我将手掌拍向筒壁,筒壁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我想哭,那张人脸却在朝着我笑,好像我被他捉弄了,让他很开心的样子!他居然得意地脱下裤子,将他的光屁股盖在筒口上,筒里一下子暗了起来。我听到了他一声放屁的声音,拖音拉得很长,很悠扬的样子,筒中一下子臭气熏天,我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着,让我憋得透不过气来……
看来,当年我让大弟从事个私钟表修理业是对的。一是他的身体状况,如果让他招工进当时集体的商店,再轻便的工作,也不是他能胜任的。哪个集体单位肯花钱养这样身体的人,早就想方设法将人辞退了。二是,就算求爷爷,告奶奶地进了集体商店,还得时不时地看人家的脸色。身体不好,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哦。钱是肯定挣不了多少的。
从事了个私钟表修理业后,虽然店铺不大,还是很能赚一些钱的。他毕竟也是个有些头脑的人,脚不方便,手却灵巧。赚了钱之后,他一定让我将钱存入小城的银行。我问他为什么不存在小镇的储蓄所,取用也方便。他说,他一时哪里花得了这么多钱!存小镇的储蓄所,难免在当地传言开,说赚了好多钱。小镇毕竟是小地方,人眼浅,熟悉的人多。到时,张三、李四都跟着来打秋风,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我想了想,他的顾忌也不是没有道理。到时得罪了人,店铺恐怕也开不下去。我遵他的嘱咐,陆续将他的钱存入了小城的银行。为了跟我自己的钱区分开。我将存单上的名字都开他的或者父母的。
后来,他又说要跟人去上海做钢材生意。我知道,他终于不能按捺故乡小镇的那种平淡的生活,想出去闯一闯了!毕竟年纪尚轻,谁没有那颗驿动的心啊。他有两个同学在上海那个钢材市场做生意。据说,生意做得还算大。他是随他们去的。这让我放心。在他关系很好的同学那儿。如果他能凭借同学的关系施展一下拳脚,也是好事。也可以满足他想去闯一闯的愿望
去了几年,果然又赚了一大笔钱来。他依旧延续着他的老套路,将钱交给了我,让我帮他存。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信任,我当然不会有负所托。存单我帮他藏得好好的,我也不让我的妻子知道,女人家,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的好!
在来这个乡镇调查前任时,我就感觉到了这个乡镇的党政班子内部的复杂。才来了半个月,这种复杂性便在我的面前无所顾忌地呈现了出来。那天下午,党政班子开会,讨论一家企业厂长的任免。我到了乡镇的不久,党群副书记即向我建议这个任免。其实,对这位厂长我在前些时日的调查中,有过接触。但是,我才来不久,即提出这个问题,似乎太仓促了些。我知道,在这个人的身上牵扯了两个小团体的微妙关系。不过,我倒确实也想看一看这两个阵营的争斗。暗斗我已见识过,明争却是尚未领略。
去乡镇半个月后,我决定讨论副书记提交的建议。果然,会上的针锋相对很明确。考虑到这是我召集的第一次会议,讨论的议题不能够议而不决。最后,我还是拍板定了下来。我是有意识地想显示一下我的权威。但是,让我预想不到的是,会后不久,消息便不胫而走。组织还没有出面找人谈话呢,消息便已经泄露了出去,这不是公然在向我挑衅嘛?我有些恼怒,决定以这件事为契口,放我上任后的第一把火。
当天晚上,我再次召集了党政班子会议。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那天在会议室,我的喉咙应该很响。第二天上午,后楼的派出所所长碰到我说:
“某书记,昨天晚上,你很生气哦,我们后楼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是得发发威,这些人,哼!”
他摇着头离去。在找区委副书记时,我坦率地讲了这件事,也讲了我在班子会议上的训斥。他关切的说:“要么,班子作些微调吧?我们都很清楚,这个班子内部不团结,矛盾很大,你在区机关的部门挑两个人,随你一起去,也好有个帮手?”我摇了摇头,说:
“带人就不必了吧?班子的矛盾情况我还是清楚的。我能控制住这个局面。”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副书记说,“如果需要带帮手,你自己物色好,不管是谁,我们会做好工作。”
我关心的是我的任职问题。要控制这个班子,我自信自己还是有把握的。现在的班子里已经形成了两派,我可以采取牵制平衡的办法。如果我带了帮手去,岂不是形成了第三派?到时,原来的那两派谁都不会向我靠拢,反而,他们倒会摒弃前嫌,联合起来对付我和我的帮手,这岂不是越弄越复杂了?当然,采取这种既牵制又平衡的办法,其基础是,我必须树立相对的威信,让他们都感到有所忌讳。我分析,我让他们感到有所忌惮的基础还是有的,其一是,前段时间我的牵头调查,让我对他们每个人的底细有了足够的了解,二是我毕竟仍兼着区纪委常委的职务。在烧第一把火时,我已很坦诚地跟他们谈到了这一点,并且,很严肃地告诉了他们,如果有谁再不配合我工作,其结果必然是他的离开。我说,我倒不相信,如果与我产生了矛盾,会调离我而不调走你们!说这句话时,我的喉咙很响,脸上肯定是一个恶狠狠的形象。
我知道这些人都很聪明,很善于察言观色,都是一些自认为有些能力的人,是“响鼓”自然无需用重锤敲。我已经使用了重锤,应该足以让他们振聋发聩了!当我的目光扫过他们的面庞时,在他们的眼中,我无一例外地看到了那一丝惊慌。有的甚至慌忙躲开我的目光。我知道,我这第一把火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当区委副书记跟我说这番话时,我虽然已经很真切地感受到了区委对我工作的信任和支持,但我仍然没有接受他的建议。我担心,如果,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会留给他一个我能力不强的印象,这对我是大大的不利的。至少,会使区委对我日后推行的所有工作,都心存疑虑。到时,假如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到底是不是真的呀?没有了领导的信任,我的工作还能开展得了吗?
新的任职文件下来后,我即找了政府的女副职,她曾是党委秘书,也算曾是我一条线上的人。原本是熟悉的,说话自然用不着拐弯抹角。她紧张的脸色,让我第一眼便看出了她内心的慌张。我让她放下思想包袱,尽心尽职地做好本职工作。我的话音中当然不可避免地隐隐透露出一些足以让她惊慌失措的信息,她的目光哪里还敢迎上我的目光?虽然,她在努力地强制着自己镇静,但嘴上,已是唯唯。一迭声地说:
“书记,我知道错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努力配合好你的工作!”
我之所以单找她而不找政府口的其他人,我很清楚,她才是那一帮的真正出点子的人!我找她谈话的消息很快传开,猜测的议论便接踵而至。另一帮的人在议论说:
“她毕竟是秘书线上的老部下,凡事总会有所关照!”
我倒是真的希望另一帮有这样的顾虑。毕竟他们是党委口的人,更可以促进他们靠向我哦。前任书记的被撤职,党委政府的形象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重塑党委政府的形象成了当务之急。我将落脚点放在的党政班子的人员断绝与社会闲杂人员的交往上。我在查案的时候,便听说这里有个“地下乡长”,看来,这些社会上的闲杂人员的手脚确实已伸进了机关大院了。我请派出所长来我的办公室。他那天的话让我印象深刻。虽然,他没有具体说什么,但他的语气让我听出了一些文章。
我没有问他对班子人员的印象或看法,我觉得,如此直白的问,他不见得会跟我说真话,而且,很可能我的问话会传开去,倒造成一些负面影响。我只问他,镇上的赌博风为什么不刹一刹?我很清楚,那几个经常在一起聚赌的人便是跟机关里的一些干部,甚至是班子人员,夹杂不清的人。他为难地说:
“那几个人赌博的事情,这段时间是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我管了也没有什么用呀,我今天将他们抓了送到局里,也许,还没有到晚上,局里便会派车将他们送了回来!”
“有这样的事?”我不相信地问。
“真的,我又不是没抓过他们!前几次都是这么一个结果。送回来后,赌得更凶了!”他信誓旦旦地说。
见我一脸地疑惑,他又提醒我说:“书记,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了好。他们跟局里的人都有说不清的关系的,我也不太好问他们到底跟谁有这么一层关系。得罪了人,今后的工作更加难做了!”
我有些恼怒:“你在说什么呢!你立即跟局里汇报,就说我让你立即管好这件事!我倒要看看,你将他们送进局里的后,谁还敢将他们送回来!”
我很清楚,凭我仍兼着区纪委常委的身份,哪怕是公安局长,也不可能违逆我的要求。再说,那时的那几位局长,谁不跟我熟悉呀,于公于私,他们都会支持我的工作。对这一点,我有足够的把握。所长领命而去。我知道,我的话,所长肯定会传到局里去,如果这些人确实跟谁有些关系的话,信息肯定会立即传了过来。隔天的党政班子会议上,我特意讲了这件事。我调强说:
“从今天起,我希望不再看到一些社会上的闲杂人员在机关的办公室里乱窜;尤其是不希望在领导干部的办公室里看见。希望各位检点自己的行为,不要到时候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我知道,我的这些话很快便会传出去。只要那些人偃旗息鼓了,我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计也奏效了。通过了这一连串的软硬兼施,这一班子的人心总算给我收拢了。\/\/
其实,真正让我忧心的还是这个乡镇的集体工业。这里一直以针织业为主导产业。早在七十年代,县城的知识青年来这里插队落户。有一些知青的家长在县城的毛针织厂当领导,为了让自己的子女少受一些日晒雨淋之苦,县城的毛针织厂帮助这里的一个村办起了针织厂。这里只负责加工,产品由县城的厂包销,也算是互惠互利了。几年之后,随着经济的越来越开放。这里的厂也渐渐地独立了。知青返城了,企业却留了下来,销售上也渐渐自己找到了渠道。产、供、销渐渐不仅不依赖于县城的工厂,甚至比县城的厂经营得更加灵活,终于走出了自己的生存发展之路。
又几年后,随着经济的发展,企业也由小到大,从一家变成了两家,从两家变成了四家,每年以几何的形式发展着。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大小企业已达十数家。这么多的毛针织企业,不仅培养了大量熟练工人,传授了技术,也培养了大量的营销人员。毛针织业不同于北片乡镇的丝织业,投资没有丝织业大,能源要求也没有北片乡镇的高。几百块钱一台横机,也不需要太大的场地,买一些毛纱,点一台煤油灯,甚至是一根蜡烛。便可以生产了。私营的毛针织业很快便在这里兴旺起来。有人打趣说:“走近北片的乡镇,远远便能听见“轧嗒”“轧嗒”的绸机声,走近这里,虽没有“轧嗒”,“轧嗒”的绸机声,却家家户户都见黑黑的人头在横机前一窜一窜的,在摇横机呢!
我去这里任职时,正值集体的毛针织业气息奄奄,私人的毛针织业迅猛发展之时。与北片的丝织业相同的是,私营的毛针织业兴起之时,同样得不到上级的支持。甚至将集体企业的衰落怪罪于私营企业的兴起。乍听之下,似乎这样的怪罪还真有几分道理。其实,细细追究却发现远不是这么一回事!
后院一切理顺之后,我才让分管工业的副镇长陪我去企业。我去乡镇工作时,正是春季,正是穿毛针织衫的时节。企业厂长接待上门求购的人应接不暇。而且,这些上门求购的人基本上全由乡镇机关的干部带了来,有坐公共汽车来的,有直接将车开进厂区的。我问副镇长销售情况不是很好嘛!“年年如此!”他苦笑回答说。既然年年有这么好的销售,为什么企业却生存不下去呢?我心中不免嘀咕。
在与厂长的交谈中,无一例外地跟我说,企业产销势头一直保持不错,就算是夏季,毛针织品的销售进入了淡季,所生产的产品,也能在秋季到来时销售一空。我问,每年有没有剩货压仓?
“有一些。”厂长说,“一般总会隔几年降价处理一次。”
我让厂长将上个月和上年度末的财务报表拿来,好歹在工商部门工作时,我有查经济案件的经历,能看得懂资金平衡表。库存一栏,所占资金的份额确实不多。只是银行的贷款似乎都很高,应收应付方面,基本平衡。只是利润一栏出现的都是负数。我问,既然销售情况良好,应收款怎么会这么多?而且,企业不见利润?厂长显然不懂财务,将目光投向工业副镇长,我将财务报表递给分管镇长,他接过报表,粗略看了一下,说:
“有些东西账面上没有办法反映。企业一出现利润,税务部门就会上门收税,企业更加难以生存了!私营的横机,都从不交税,集体的企业更加不能与他们竞争了!”
听起来,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但我总感觉他的解释有些牵强。似乎另有隐情。集体企业与私人横机的竞争,难道仅仅因为是税收的原因而落败的吗?我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一番走访后,我又到工业办公室闲聊。主任似乎不是一个很善于言谈的人。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也不知是因为有顾虑,还是确实他对企业的经营不太熟悉,据了解,他曾是企业的厂长,虽然不是毛针织业的企业,但是,工业企业的一般运转还是相通的,也不至于隔行如隔山那么地严重吧?我问每年对企业的考核。毛针织业厂长的奖金似乎也不少。我说,发这个奖金的依据是什么?他说:
“企业的考核利润呀!”
我说:“我已经走了一圈了,哪个企业的财务报表上有利润?”
他说:“考核利润跟账面上的利润是两回事!”见我满脸的问号,他又说道,“书记,你不要听他们说,企业产销两旺,其实,那都是空的!你肯定也看到了每天上门来买毛衫的人了!这都是一些最好白拿的主!哪一个企业能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就算是卖个出厂价,出厂价的价位也应该包含了企业应得的利润呀!再说,就算是有几个亲朋好友,能买走多少呢?”
“唉,小利不可长计呀!”主任叹息道,“又是机关里的干部带来的,甚至是乡镇的领导也会亲自带了去。价格呢,半卖半送啰,有许多甚至根本就没有付钱,白拿了!但是,这些,在对厂长的考核中,又必须作为他的利润,反正厂长的奖金照拿,他也不吃亏。自然也乐得做好人了!”
哦,是这样吗?“那你们工办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呢?”我问。
“工办能采取什么措施?”他说,“这几年党委政府每年下文件要刹住这股风,哪里能刹得住!”他一脸的苦笑。
“改变对厂长的考核办法,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嘛!”我笑道。
“厂长本来就想撂担子呢!”他说道,“不执行文件的恰恰是下文件的人,厂长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厂长想撂担子?我跑了一圈好像没有这种感觉嘛?”我说。
“他们还不了解你,自然不敢在你面前说这个话!”他说。
“哦,是要胁哦。”我笑道。
“那倒也不是。”他说,“主要是没信心,厂长没信心,职工也没信心。”
“职工没有信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问。
“乡村企业本来福利就差,现在只要会摇横机的,家里弄一台横机,来钱比在集体的企业快得多,也多得多!集体企业这几年一直这副样子,眼看着要被掏空了。谁还会对它有希望的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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