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红梦(1/2)

……我站在一个屋顶的平台上。这应该是一座高楼的屋顶平台。我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小心翼翼地走去屋沿边。屋顶的四周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没有通透的花隔。给人一种严严实实的印象。我探出上半身,看高楼底下的马路。汽车来来往往地飞驰,却听不见一声鸣笛声。我看见有几辆车亮着转弯的侧灯,驰进高楼的门洞。高楼似乎并不高。只是我的自我感觉很高而已。我能看清驰进门洞的车子上的人脸,很清晰,他们像是知道我在屋顶上观察他们,故意挺直着身子,板着脸,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我却随即对他们失去了兴致。抬头看天上,天上白云飞渡,一副云卷云舒的模样。但随即,那些云扭曲了起来,扭成了一团。颜色也越来越黑,像是被谁撒进了黑色的染料。又用棍子在使劲地搅动一般。是要下雨了嘛!我的心中才一闪念。一道闪电便从云团中射出。让我浑身为之一震。但似乎并没有隆隆的雷声响起……

这幢楼给我的感觉,像是当时区政府的办公大楼。虽然,任了新职之后,我已从原先的底楼办公,变成了在五楼办公。但是,这幢楼的最高层是六楼。从五楼爬到屋顶虽然近在咫尺,却仍然必须再走两层的楼梯。楼梯我很少走。大楼内有两部电梯。虽然,电梯开动时“晃挡”“晃档”直响,来上班的人似乎依旧情愿坐电梯而不太愿意自己费力地去爬楼梯。

从五楼到屋顶尽管还有两层楼梯。对我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我很想去看一看屋顶到底是一番什么样的模样,能让我领略到什么样的风景,能带给我什么样的感受。却一直没有能下定决心去迈出这一步去。所以,这幢大楼的屋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对于我来说,却始终是一个谜。是一个永远萦绕于我脑际的一个谜。但是,这个谜从我的梦境中反映出来,或者说呈现了出来,何以会如此的清晰?竟像是我曾经亲临过一般的真实无误呢?

去区委办公室工作,对于我来说,与其是一个机遇,倒不如是一次挑战!因为,那里的一切,都不是我所熟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得重新开始。办公室的人不多。除了一正一副两位主任之外,还有一位退休留用的前主任。再就是一个办公室,负责收发;一个报道组,只有一位从省报下来的报道员;一个机要室,有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机要员;一个文印室,一男一女两个打字员。除了主任室的三位领导和报道组的那位报道员外,其他的三个室,都统一归属于秘书科辖下。

我虽然被任命为他们的科长,但是,我觉得,他们的工作只要按照惯例一步不落地做就可以了,用不着我去指手划脚,重新再作调整。毕竟,他们每一位都比我先进这个部门,工作程序已了然于胸,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我又不知深浅,怎么可以冒失呢?我的办公桌被安置在那位报道员的对面。这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同志。从省报记者而变成一个区的报道员,本身就反映了此人一生的坎坷。这种可以想象得到的坎坷,可能本身就意味着他此生曾经的不凡。

在初到那儿的一些日子里,我总能感觉到,他从戴着的老花镜上方射出来的审视的目光。我知道,他是在观察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好像我一直无意去探听他的经历一样,他也始终未曾动问我的经历。也许,将我从政府的一个职能部门调来担任秘书科长一职,本身带有太多的突兀,让他的心中充满了狐疑。

负责收发的那两位,一看便知是老机关了,圆滑而慎微,脸上总是洋溢着谦和的微笑。一个喜欢种些花花草草,在他的窗台上,总是摆放着茶花,五针松,杜鹃花等几个盆景;当我仔细地观赏这些盆景时,他在一旁总会“嘿嘿”地笑着,一脸被欣赏的得意。这也许泄露了他在机关工作了几十年,一直未能被人欣赏的落寞。我欣赏他栽种的盆景,让他落寞的心理得到了满足。

坐在他对面的那一位,工作似乎特别地卖力,常常能看到他在费力地装订着卷宗。又是打洞,又是穿线,又是铡边的,我一直不太明白,他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文件需要装订。但我又觉得不太好轻口启问。倒不是我不关心他在装订些什么而是我担心,我轻启话端,会立即引来他的喋喋不休。这个短小而略显肥胖的男人,虽然,个子与他的同事一样略显矮了些,但话语却实在比他的对桌多太多。也许是他呆在机关里的时间太长了,整天面对是除了卷宗还是卷宗。心中有太多的憋屈无人可以诉说;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他怎肯轻易放过!而且,他天生一副娘娘腔,话一多,嘴角边便会出现许多的泡沫,翘起胖乎乎的兰花指,肥胖的腰肢还一扭一扭的。说话的声音,又拿腔拿调的。

只要他搭起架子要说话了,他对面的那一位,必定丢下他的那几个盆栽不管不顾,只顾着自己躲得远远的。这样一来,似乎越发激起他想找人说话的欲望。这样的情形,我自然不敢轻启话端了。一走进这间办公室,我所说的话大致只有这么两句:“老某,你帮我查一下,某某年的某个会议的资料,是什么时候收档的?”我对种盆景的那位说。待他帮我查出收档的日期后,我又对另一位说:“老某,请你帮我将某某年某月的卷宗调出来,我想看一下那个会议上,领导的讲话稿。”

确实,到了办公室之后,我的目标很明确,我得尽快进入角色。尽可能快地让自己成为撰写公文的行家里手。在那时,我毕竟从未听过一次区委领导的讲话,更是无缘见识过讲话的文稿哦。为了找准学习的目标,使自己的起点尽可能地高一些。我先向那位报道员旁敲侧击地打听,在他的记忆中,他认为区委领导所作的报告,哪一年的哪一次是反映最好的?面对他审视的目光,我一脸坦然;他终于意味深长的笑了。然后,我按照他的指点,去办公室调出装订着那个讲话稿的卷宗,认真地拜读了起来。虽然我的目光在文稿上。但我的余光能察觉到对面的他在朝我微微地点头。我能感觉得到他审视的目光,已渐渐多了欣赏的成份。

机要室的那一男一女两位小青年,年龄都比我小了许多,都未婚配。我不知道也从不打听那个男青年原籍是哪里的?来机关工作几年了;倒是知道那个女青年是我的同乡。是我的故乡小镇人。家住在小镇东南的那个村坊中。她的父母我依稀认识,但对她,我却全无印象。想是我在故乡小镇工作时,她还小。

机要室设在区委书记办公室东侧的那间内外两间相连的套间内,在楼梯挑空的上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这个室虽然隶属于秘书科,但我却很少进入那个套间,尤其是里面的那一间。似乎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我不愿去探看其中的秘密。上级发来的机密件,机要秘书收到后,必须夹入文件夹中交来我手中。由我依照文件下方规定的传阅范围,一一送交相关的领导看阅。在领导阅读时,我得在一旁立等。一般大多数密级属机密的,必规定不得摘抄。我得按照规定不折不扣地执行。

虽然,机密件是我传送的,但我却从来没有去翻开文件夹看一看内容。所以,碰到不属于传阅范围的领导问我,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中央指示?我却始终是一脸茫然。领导也许认为我是在装假,或者,认为我是在恪守保密规则。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从未看过,怎么会知道内容呢?文印室的那两位,一直到我一边写着我讲话稿,一边他们在打印时,才渐渐熟悉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女的,是撤地建市前的县委组织部长的女儿的缘故,让我避而远之。\/\/

显然,我出任这个科长后,办公室的人,尤其那几位前后主任也在默默地考量着我。看我是不是确如传闻中的所说的,文笔很是了得?上任之后没多久,我便接到了一个撰写讲话稿的任务。我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不容推卸的。好在调入新单位后,我一刻也没有轻闲过。通过前几年文档的调阅,我对讲话稿的行文已了然于胸。我已很明确,讲话稿的根本,便是要通俗,要口语化。可以用俗语,却绝对不可以用成语。最忌讳的便是用文绉绉的语言,用修饰词。散文中常用的形容、比喻、拟人、借代手法一概不能用。因为这与县、区一级领导讲话的受众有关。越是通俗易懂的讲话,越能得到底下的欢迎。也越能让听报告的人入耳入心。

其实,写这样的文稿并不难,只需将要讲的话说清楚就行!行文并不需要缜密的逻辑性。也不必挖空心思去考虑这个词用在这里妥不妥当,贴不贴切?不必讲究前后呼应,也不必追求通篇的行云流水。为了能写好这一次的讲话稿,主任特意召集了前主任,副主任和我,一起开了一个碰头会,说是帮我理一下思路。我看他逐条逐条地像是帮我立提纲的样子。我知道,他显然对我还没有底。那位副主任则是一会儿看看那位正认真着的主任,一会儿又朝那位前主任飞快地瞟上一眼。那位前主任的脸上已渐渐露出了不耐烦。但他却隐忍着不说,他只朝那位副主任微微摇了一下头。我不知道,他的微微摇头是并不认同他的后任的提纲式铺排,还是对后任所述的讲稿内容不认同?不过,我那时似乎不便在脸上露出不耐烦来。只能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并认真地做着笔记。

两天之后,我草就了讲话稿。写成的讲话稿,我并不按照主任指导我的提纲,而是,按照我自己对这次会议主题的理解,按照讲话的逻辑性,借鉴了前几年类似会议的讲话稿的叙述方法写成的。讲稿被送交前主任审阅。我很清楚,我的第一次撰写的讲话稿,必定会送高层次审阅。所以,我一反之前的写文章常规,特意提前了几天完成文稿。这既是给这一次审阅提供了宽裕的时间,也为自己的后续修改留足余地。

稿件首先得到了前主任的肯定,他认为选调我进办公室是选对了。虽然个别的文字有改动,但通篇讲话稿并没有作大的调整。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位前主任眼下虽不再任职,但在文字上,他仍有足够的影响力。他已经肯定了的文稿,一般不会再有人提出异议。现任主任看讲话稿时,我看见他的肩膀一耸一耸地,紧锁着眉头。显然,他对我没有按照他给出的撰写提纲写,颇不以为然。但有碍前主任已有言在先,他自觉不便再提绝然不同的意见。看完之后,他便无奈地交给了副主任。也没有提他的想法。副主任显然挺会察言观色,大概也认为我写得比按主任给出的提纲好了许多。他朝我悄悄竖了一下拇指,讲话稿,算是通过了。区委书记只是粗粗翻阅了一下,便交付打印。

在我去办公室之前,讲话稿一类的撰写,是前主任和现任的副主任轮流着写;我第一炮成功之后,便改成了我与现任副主任轮流着写。前主任负责大材料上把关。但是,现任的主任对我写的材料似乎总是不太放心,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写讲话稿没有按照他的思路写,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后来我渐渐发现,只要我提前几天交稿的,稿件中的划划画画便特别的多。如果,他改得确实比我原先的好,我当然心悦诚服。但是,问题是,稿件常常被改得逻辑混乱,这实在使我大伤脑筋了。如果按照他改动的内容重作修改的话,区委领导肯定不会满意,甚至会怪罪下来;如果坚持我原先的文稿,主任肯定也不会满意,甚至会认为我目中无人!我实在是两难了。

我又无法去直接跟这两位领导沟通。如果我越级向区委领导反映此事,主任肯定会认为我在打小报告,是在有意倒他的的秽气。但是,如果我直接找主任沟通呢?他会承认他的改动是错误的吗?只有他的认为是对的,他才会这样改呀。难道他明知是错误的,还会按照错误的改吗?

人的看法一经产生,并不是旁人的沟通所能改变得了的。看法的产生并不是凭空的,它受人的学识,能力,所受的教育的影响,也受个人秉性,性格等等的影响。又岂是旁人的沟通能轻易改变的?我曾将我的文稿和主任改动的文字交给坐在我对面的那位报道员看,他看了之后,嗤之以鼻。笑道:

“按照他的这种改法,这还是讲话稿吗?文理不通,逻辑混乱。不是让区委领导出丑么!”

也许,他的心中对这位主任有太多的不满,所以,才会当着我的面前这样说!但他毕竟年长于那位主任,又见多识广,主任又能拿他怎么样?尽管我有与他相同的看法,但我却不能说如此尖刻的话。甚至不能在主任面前提半句异议!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后来才侧面了解到,那位报道员对主任心中有怨气的缘由。那是有一次我在跟副主任闲聊中,他无意中说出来的。原来,在我还没有来办公室之前,主任曾有打算让那位报道员也参与写领导的讲话材料。区委办公室不仅要帮助区委书记、副书记起草讲话材料,有时其他常委的材料也得参与撰写。纪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等,虽然各自都有自己的一班人马。但是,对材料的把关,还得由区委办公室负责。政府口的材料倒是不用参与。毕竟政府也有一个办公室。

相对来说,区委办公室的文字工作繁重了许多。而且,党委部门的材料务虚的多,政府部门的材料务实的多。比如开展一次工作,组织一次活动。党委要解决的是,为什么要开展这项工作或活动,它的目的和意义。如何统一认识的问题。而政府要解决的是如何开展这次工作或活动,要分几步去实施,如何将工作落到实处的问题。对于写惯了新闻报道的他来说,应该写政府部门的材料比较合适;写党委系统材料,与写新闻报道的五个“w”实在是南辕北辙。

所以,据说,他第一次写成的材料,惨遭主任的朱笔挞伐。弄得他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一点我倒是很理解。写文章的人,尤其是自认为文章写的还算不错的人。往往个性比较强,或者说自视甚高。岂容旁人在自己的文稿上乱改乱划!如果,改的人确实是才高八斗,经修改的文章,确实比原先好出许多。原作者自然口服心服,无可挑剔了。但如果,越改越差,将文章弄得面目全非。这确实是很让原作者抓狂的事!而且,改的人如果位置坐得比原作者高,权高位重,不容原作者重新改回来的话,就好像硬逼着人家皱着眉头吞苍蝇,其令人恶心的程度,是不难想象的。

“不过,那次的材料,他确实没有写好!”副主任轻声说道,“整个材料的语气都不对!领导的讲话材料,语言要通俗,尽可能地口语化。你知道的,我们现在的这位书记,依照他平时的说话习惯,最适合常用短句式,既琅琅上口,又抑扬顿挫,这样才实有感染力!起草讲话材料,要尽可能地依照报告人平时的语气习惯。这样,他说起来也顺口,容易激发出他的热情来!”

这真是经验之谈啊。这番话,说得我如醍醐灌顶哦!我虽然自认为对写讲话材料已登堂入室,但到底没有如此深层次地去考虑和研究过。这应该是他这几年为领导写材料的真正心得了。“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哦。看来,他也是说的兴起,这可是与他平时的性格大相径庭啊。他平时总是默默地,沉默寡言的样子,似乎很有城府。

“其实”,他指了指主任的座位,“他不会写材料。来办公室有段时间了,从不见他主动承担一次写材料的任务。但是,他偏偏喜欢指手划脚!唉!”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就安心在这里修身养性吧。进来容易,出去就难啰!何况,你是具备写材料的能力的!慢慢耗吧!”

“你怎么像是有些幸灾乐祸呢?”我玩笑道。

“我当然要幸灾乐祸了!”他坦率地笑道,“你来了,我就有机会走了!”他指了指他面前的那两张办公桌,“你看看这个局势,你不来,我能走得了吗?”

“我可是没能力在这里挑大梁!”我由衷地说。

“对你来说,现在并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领导看不看中的问题!”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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