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梁梦(2/2)
我不明白的是,若男孩是“和尚”的话,女孩应该是“尼姑”才相对应。为什么偏偏是“赔贱货”货呢?若女孩是“赔钱货”的话,男孩应该是“赚钱货”才是。为什么偏偏是“和尚”呢?虽然,回答是“赔贱货”时,户主的脸上并不显现沮丧;回答是“和尚”时,户主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些许的喜悦。莫非,男孩子长大了做和尚倒是一桩值得人们喜庆的事?
“七和尚”也比我大一岁。他有众多的姐姐,只有一个哥哥。照理,被人唤作“七和尚”,他应该有六个哥哥才对,他排行第七。所以才被唤作“七和尚”,这才顺理成章。可是,在他的上面,偏偏只有一个哥哥,而有众多的“赔贱货”,他怎么可以被叫做“七和尚”呢?这又是让我匪夷所思的地方。
这是一个既聪明又帅气的男孩。他的一个姐姐在小镇的中心医院做护士,因为感情问题,受了刺激,精神有些失常。据说是她喜欢上了一个县城下放到医院的右派西医师。人家既有家庭又是右派,双重的压力,让她变疯了。
那天,她仅穿了一件汗褂和一条短裤。蹬了一双海绵拖鞋,跑到了大街上,跨上一个石台阶,往那儿一站。双手背在屁股上,挺着胸脯,便开始满嘴讲胡话。我那时根本听不懂她是在说些什么。印象中,只是记得薄薄的汗褂里,她的乳房隐隐可见,尤其是那两颗红色的乳头很是显眼。她的乳房很挺拔,不像我在乡下泥墙洞中窥见的那一对乳房,一直在胸前晃来荡去。也没有一丝下垂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有意反背着双手,挺起胸脯的缘故。后来,邻居们在传说着她在大街说的那些话时,很有一些取笑的意思。大概她当时讲的是床笫上的事吧!
“七和尚”的母亲,同样是一个小巧的女人。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在故乡小镇,往往小巧的女人,才会孩子众多。这肯定在动物的遗传学上是有讲究的。就好像矮脚的母鸡,往往很会产蛋一样。
在弄堂的西侧,也就是我家那座宅院后侧门的对面,有两户人家,他们的长子都与我同岁,也是我儿时的玩伴。一家姓夏,另一家姓徐。姓夏的那一家,父母都很高傲的样子,不太容易让人接近;夏姓的男孩,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也不知那些话是否源于他的父母。他有一个很漂亮文静的妹妹。因为是夏家的女孩,所以,我们都叫她夏妹妹。
徐家的男孩有一个弟弟,俩人的年龄似乎只差一岁或两岁。俩兄弟总是在家打架。奇怪的是徐姓人家也称那个弟弟为“妹妹”。徐家的户主在上海的闵行区工作,不常在家。家中全靠女主人操劳。他们家在“陆松城”屋后高墩的东侧建有一草棚,里面养着大肥猪。女主人似乎是乡下的农民,平时靠帮人做衣服赚些外快。他们家在乡下的自留地上种的应该都是胡萝卜。每天,女主人会背一些胡萝卜回来,切碎了,煮了给猪吃。
小时候,我会常常蹲在那儿看他们切胡萝卜。在小镇,胡萝卜被叫做“洋花萝卜”。生的胡萝卜,洗去外面的泥,最好是刨去外面的皮。咬一口“嘎嘣儿脆”。甜丝丝的,着实比萝卜好吃。尤其是它的颜色,青翠的叶子,红色或嫩黄的根茎,着实让人喜爱。
夏天的时节,“陆松城”宅院里的住户和后侧门弄堂对面的夏姓,徐姓两家,都会在弄堂里纳凉。要么搬出门板,拿出长櫈,在弄堂里搭一个临时的床铺;要么搬出几把竹椅。每家都似乎有着自己的领地。在摆放纳凉的家什时,是不会放错地方的;但在纳凉时,拿把竹椅坐在人家的领地里,或干脆躺在人家的床板上是有可能的。当然,躺在人家床板上的,肯定是不谙人事的孩子,大人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纳凉,是大人们神侃的最佳时机。尤其是当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头顶,使弄堂清辉遍地的时候。蚊香的烟雾,早已将蚊虫驱赶得不见了踪影,大人们吸烟时,烟头一闪一闪的红色。弄堂的两头,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给讲故事的人增添了谈兴和营造了氛围,也给听故事的孩子们增加了许多想象的空间。往往哪个领地里的主人讲得故事最精彩,最让听的人入神,那儿围坐着的孩子们便越多。
夏家的男孩也是最喜欢听人神侃的。当故事讲得最精彩的关头,他总会一会儿用手指死命抠着他的那双香港脚;一会儿又伸出舌头有滋有味地舔着自己的手指。这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成了我们取笑他的笑柄。
在滚铁圈成为小镇最时兴的游戏时,我和我的玩伴自然也是跃跃欲试。可是怎么才能弄到让我们神往的铁圈呢?我们扳遍了手指,也难以找出各自的家庭中与那家工厂有点关系的人来。按照现在时髦的说法是:各自家庭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与那家工厂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这很让我们内心焦急地直抓狂。但是,直抓狂也没有用呵!那令人神往的铁圈,不会自己滴溜溜转着朝我们滚来。楼姓的男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道:“要么,我们去厂里偷,怎么样?”
“偷?”邵姓男孩眉头一皱:“晚上去偷吗?”
“好!晚上去偷!反正天黑了谁也看不见谁!”徐姓男孩很踊跃。
“可是,我们又不知道这些铁圈放在哪儿,天黑了,我们上哪儿去找?”夏姓男孩为难地说。
“是啊!”我附和道,“要么干脆我们白天去吧!”我说道。
“白天?”楼姓男孩嘴一撇,“白天我们将铁圈滚出来呀?”
“从围墙上甩出来!”邵姓男孩胸有成竹地说道,“进去三人,围墙外守俩人接应不就成了!”
终于,我们最后达成了共识。那天下午,去的时候,我,楼姓男孩邵姓男孩,我们三人从大门进去,夏姓和徐姓男孩守在墙外。工厂的大门根本没人守,进入时,我虽然能听到自己“澎澎”的心跳声,但看看没人阻拦我们,心里的紧张感便渐渐没有了。
厂子很大,我们根本不知道那铁圈藏在哪儿。我们又不能去问厂里的大人。只能一间一间的乱转。最后,终于在一间放着车床的地方看到了铁圈,在墙角胡乱地堆着呢!正忙着干活的大人们似乎并不在意走进来几个小孩,依旧忙着自己手中的活。我们先假装着若无其事地踢踢那些铁圈,仍是没有人反应。楼姓的男孩试图去抽出一个铁圈来,但上面的铁圈压着,根本抽不出来。邵姓的男孩弯腰用力去抽,也根本没有办法抽出来。
我紧张地扭头看身后忙着干活的工人,他们依旧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这时,正好有一只铁圈被车了下来,工人顺手将它往墙角边丢了过来,看见我们正站在那儿,便喊道:“小孩,快走开,站那儿干什么?”那只丢过来的铁圈,在那堆铁圈上弹了几弹,顺着堆着的铁圈滑了下来。
我不由自主地弯腰去捡,“喔,还烫手呢!”。我嘀咕着。新车成的那个斜面上还毛刺刺地很扎手。
那工人似乎明白了我们站在那儿是想要那铁圈呢!他走了过来,弯腰轻声问我们:“你们是想要这铁圈去滚着玩吧?”我们红着脸点点头。“那就拿嘛!一人一个,快拿吧!”那工人爽快地的挥着手说道。
见我们畏难地看着那堆铁圈,那工人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他快步走了过来。脚蹬着一双翻毛大皮鞋,几步便踩了上去。他弯腰捡起上面的铁圈,往我们这边抛来了一只,又抛来了一只。铁圈在地上兜了一个圈,躺在了地上。
“拿了快走!”那工人朝我们喊道,“这里的机床转运时,铁屑会飞出来。小心铁屑扎伤你们的眼睛”。
我们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铁圈。都毛刺刺地扎手。我们又都没有拿那根滚铁圈的铁钩。只能将铁圈用手掌推着滚动着走。铁圈不听我们手掌的指挥,一直东倒西歪不肯直直地朝前滚,害得我们累得满头大汗又无可奈何。我们竟全无顾虑地一个接一个将铁圈歪歪扭扭推滚出了工厂的大门。早已将守候在围墙外的同伴忘了个一干二净。
铁圈拿回来后,我们三人自然是各自拿着自己手中的那只铁圈据为己有。父亲还专门为我用粗铁丝做了一个滚铁圈的铁钩,铁钩上端还专门弯了一个便以手握的把柄。事后,我虽然对参与行动的另外俩个同伴产生过一些内疚。一起行动,他们却没有得到铁圈,但当我们手持着铁钩,惬意地推动着铁圈奔跑时,这一份内疚早已跑到爪哇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