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独梦(1/2)
……我身在一艘船的船头上,船开的很快,只听见耳畔呼呼的风声,却没有能听到船上的机器声。船前面的水面很宽阔,白浪滔天;船似乎正全力朝浪里钻,我想让船尾的船老大将船开的慢一些。回头一看,船尾上没有人,只有一张笑脸粘在那根挂浆机的舵把上。这是一艘挂浆机船呢!笑脸朝我眨巴着眼睛,似乎是在逗引着我。我不敢看那张笑脸,这张笑脸似乎很让我恶心。我想跳下水,去看看船侧,水中都是漩涡。这些漩涡又都变成了一张张的笑脸,似乎跟船尾上的那个笑脸一模一样。船前面的白浪已经变成了黑浪,黑得像墨汁一样,我哪里还敢往下跳哦!我感觉很冷,双手抱胸时,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船头上溅上来的水粘在我的身子上,像一朵一朵的墨菊一样,我正低头欣赏呢,却发现这些墨菊流出了血来……
住宿的事弄成了这样的一个局面,是我始料不及的。我辛辛苦苦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殚精竭虑的将办公和宿舍弄妥当了,倒弄得了浑身不自在,这真让我气馁。我知道,我的内心已经对这负责人产生了想法。而且,这些想法一时间恐怕再难消除得了了!我倒不在乎住宿的条件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想在故乡小镇呆长,在我的内心深处,离开故乡,去外面的世界展翅,一直是我孜孜以求的愿望。毕竟小镇的这个舞台太小了,我总觉得这个舞台并不能让我大展身手。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的人生目标到底是什么?哪里才是我真正能施展身手的舞台?这是一份很模糊的感觉。这份感觉又常常让我很迷茫,这一份迷茫,因为女同事的到来让我增加了许多困惑的成份,急于想摆脱这份困惑的想法,似乎越来越迫切。中文专业的那些课程我已感到了枯燥和乏味。我急需想从日常生活中获得我期望中的那一份色彩。
倒不是我急于想调去小城,急于想到我女朋友的身边。我知道,像我当时的条件想调去小城简直就是想要一步登上青天!这是不理智的。我才进入这个部门多长时间哦,同我一起考入这个部门的十多个新人,还都是以工代干身份呢!这样的身份,要转变成正式国家干部的行政编制,还得经历多么艰难的一道坎哦!
在故乡小镇的生活是平淡的,每天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我的内心却一直是波涛汹涌。不是为了所里带给我的那一份不爽和困惑的交织,而是因为对更广阔的天空的期望。我常去小镇仅有的那家书店觅书看。
书店很小,紧连在一起的两个小小的店面。而且,大多数的柜台出售的,还都是一些文具用品。书店离我工作的单位和我家都很近。出门一拐便是!书店里的店员,都是小镇人,一来二去很快便混的很熟。摆放着图书的橱窗和柜台,只面东的那一排。我常常走进柜台,直接从书架上取书看。或者趴在柜台上翻阅;或者,站在橱窗前浏览。
负责图书柜台的店员,是一个年纪比我稍长的男青年。总会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偶尔还会拉开他的橱柜,从里面找出他藏着的书,介绍给我看。从他的嘴中我知道了,小镇上也经常来书店淘书看的那几位有限的顾客。不过,像我这样,常翻阅很少买的顾客却不多。倒不是我不愿意买书,而是因为能让我产生买书冲动的书籍很少。一般的小说我不会买,哪怕那位店员吹的天花乱坠,我也最多翻看小说的扉页,看看它的内容提要。稍微有些兴趣的,我至多也就打开书本,阅读中间的一两段文字。
这是一种快餐式的阅读方法,看了内容提要,我已知道了这部书所叙述的主要故事脉络。从中摄取一两段文字阅读,我已知道了作者的叙述手段和文字表达的风格,还有必要将整部书据为己有吗?
一些散文类的书籍和一些文化典故类的书籍,我会偶尔购入。那肯定是我感觉到了有几篇散文,值得我好好品读;或者典故类的知识值得我好好收藏,也许日后会用得着。但是常常是已经购入的书籍,我一般不会认真去看,买回家后,便束之高阁。反正书已经成了自己的了,今后有的是时间看。还不如那些没有购入的书籍,我尽管是站在橱窗前,或者是趴在柜台上一目十行的浏览,却已能知晓了书中叙述的大概,倒加速了我的知识的积累。
在书店里,我结识了一位常来书店购书的顾客。其实我早就认识他,只是他的年纪比我稍长了几岁,前几年又作为知青去支边了。知青返城之后,他又回到了故乡小镇,有一份清闲的工作。他与我不同的是,只要那位店员一鼓动,说哪本新到的书好,他就会付钱买入。买前他甚至不太会去认真的翻阅一下。大概是觉得,反正这本书已经买回了,今后有的是时间看。这个心态倒是与我相通。
常常在书店里相遇,很快便熟悉了。但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善于言谈的人,一开口,他就会脸红,木讷而局促,显得有些不太自在。常常令我在书店里不忍与他说话,只是点头微笑而已。这样的招呼方式,他似乎更受用一些。他反倒邀我有机会去他家坐坐。那位店员也是好事之人,在一旁怂恿道:
“你这么喜欢看书,何不去他那儿看看?这些年,他可是买去了不少的书哦!”
我问他:“你家都有些什么类的书呢?”
我见他似乎不太明白我的话意,便又说道:“是小说类的书,还是历史类的书,或者是散文类的书?”
他的脸微微一红:“基本上都是小说。大部分是长篇小说。”
我又问:“这些年,你肯定也看了不少的名着了,你推荐一下看,哪几部你认为是值得一读的?”
他沉吟了片刻说:“有机会你自己过来看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类的作者。”
这倒是的,每一位小说家的叙事风格都不相同,是不是值得一读,要看对不对读者的脾胃。哪怕故事的情节设计得再跌宕起伏,如果文笔表达让人味同嚼蜡,恐怕也难博得读者的赞同。我于是与他有了交往,当然这交往都是我到他的住所去稍坐,他是绝对不可能来我家的。这可能与他腼腆的性格有关,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他来!
他住所的书确实挺多。没有像样的书橱,他只能将书叠放在纸板箱中。在他的住所,他的神情倒是活泼了许多。但语言甚是拘谨,似乎很怕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他倒是向我推荐了几部小说,有些我是看过的,有些书我确实没有看过。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从一个个的纸板箱中依次找来,弄的我老大不忍。我问他家里有这么多的书,为什么不请人做几个书柜?这样要看哪部书,找起来也方便。他“嗯嗯,哧哧”地不回答。末了,才轻声说道:
“我买这些书,是为了自己看的。放在书橱中,陈列在外,有人来家,看到了想借,我能好意思不借吗!但是,许多人往往是知道借却不知道还。我又不好意思张口去讨,弄的心里很窝囊,倒不如将书叠在箱中,不让它们出头露面!”
他的话,我深以为然。我的书也会遭遇这样的厄运,这是一直让我心中耿耿的。倘如一部好书确实因此遇到了一位能读懂它又爱惜它的人,倒也让我心平气和一些。但往往那些只知道借,不知道还的人,恰恰是根本不懂得书的人,这不能不让人愤愤不平。\/\/
在与他的交谈中,我听的出他对文学抱有理想。但当我与他探讨文学的表现手法和与流派时,他却不甚了了。显然,他并没有读过这方面的相关书籍,这不免让我遗憾。有一次,他兴高采烈的跟我讲他的一部小说构思。显然,这个构思已在他的心中藏了很久了。才讲几句,他便兀自笑了起来。他构思的情节是一个劣质商品带给人们生活中的荒唐。
那时,经济刚刚活跃,伪劣商品充斥于市,他所说的情景,确实是我们能在日常生活中,时常能碰到的。能写一个笑话是可以的,但要写成一部小说似乎太单薄了些。也许他不善于用语言表达,不能讲出他设想中的精彩。但是,至少他认为有趣的,足以引人捧腹的可笑和滑稽,却并没有能点燃我的笑点。我一本正经地听他讲述的神情,肯定令人颇为失望。他的叙述戛然而止,最后,以讪讪的神情望着我。我很直白地说:
“这样的构思恐怕只能写笑话,加一些跌宕,加一些悬念,甚至可以写成一个系列笑话。但如果要作为小说的题材,太单薄和太浅显了些!我一直认为,任何一部小说,不管是长篇,中篇甚至是短篇,都应该具有深刻的社会内涵。或者是揭露社会的,或者是揭露人性的。这社会的、人性的又是密不可分的!社会的构成是人,揭露了人性中的真、善、美的,或者是假、恶、丑的,实际上就是揭露了社会中的这个共性,这样的作品才能在文学的殿堂登堂入室。”
我的这些话,显然并没有等到他的认同,他朝我眨巴着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但是他对文学的热情,倒是实实在在的触动了我。我对自己说,这些年来我想的那么多,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接触了那么多的人,我为什么不找出这个年代中人性中的那些共性,写一部像模像样的小说呢?我开始构思,开始神游天外。最终,我模仿鲁迅先生《孔乙己》的诙谐笔调,写了我平生第一个小说。是一个七、八千字的短篇。反复修改和誉稿之后,我将它寄给了上海的文学期刊《萌芽》杂志社。没过多久,杂志社便给我来了回信。
这是一封退稿信。编辑在信中说,读您寄来的小说,便感觉您已有了相当的文字功底,只要您坚持下去,必定能获得成功!又说,本次投稿暂不录用,感谢对本刊的支持!随寄新出版的《萌芽》杂志一份,请查收!随信寄来的,是我的小说稿,确实还有一份《萌芽》杂志。
我见出刊的杂志封面上有一行文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让我印象深刻。但是退稿信上没有对小说稿的不足,提出意见,却让我遗憾。我以为,我这么辛苦的完成了一篇小说,编辑好歹也总能给我一些中肯的意见吧!哪怕是批评,哪怕是一无是处,总胜过不置一词哦!第一次的尝试,便在这一份无奈中夭折了。
所里的工作,又将我从文学的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那天,负责人被镇上的一个电话召了去,回办公室之后便兴冲冲的召集我们开会。他说,刚才县委书记亲自召见了他,问他前段时间小镇下属的一个私人的运输户在运输时发生了淹死人的事件。工商部门为什么不将其作为投机倒把案件,严肃查处?并责令他立即派人对此事进行调查。
乍闻之下,我已明显地感觉到,这件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头哦!运输淹死了人,这似乎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就运输而言,那段时间,报纸上的舆论似乎已不再简单地将它归类为投机倒把呢!要看是单纯的运输还是在贩运着什么?贩运的物资,还得看是不是国家明令禁止的不准贩卖的控制物资呢。农民自产自销的农副产品,国家是允许甚至时鼓励贩运的!但是,在未经调查的情形下,我似乎也不便当场提出疑问。我被指定负责此案的查处,那个年轻男同事配合我调查。
接到任务之后,我们便去了那个大队。到了那个大队,与大队的支部书记一番交谈之后。我让大队派人去将那个搞运输的当事人叫了来。那人畏畏缩缩地来了。坐在我们桌前的那只矮凳上,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看我们。我们按照程序给他做了陈述笔录。询问了运输的起讫时间,运输的线路,运输的吨位,使用的运输工具,运输的物品,淹死的人的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以及善后的处理等等。他一一做了回答。
他说,他搞运输也只近两年的事。主要是帮人运输采石场的石料。是从邻县的那家采石场将石料运来本地。农村这几年经济活络了,建房的人家多了起来,他只是帮人将人家购买好的碎石料运过来。使用的工具,只是一条挂浆机船,八吨。业务量大时,他还会拖一条水泥船。
事情就出在那条被拖的水泥船上。那个被淹死的人,是他的一个亲戚,看到他搞运输有一些现钱赚,便央求他,希望能帮他做工。他不知道,那人不会游泳。又是亲戚,也不好意思不接受。结果,来帮工没几天,便出事了!
挂桨船在前面开,他站在被拖的那条船的船头上。挂桨机已经熄火了,前面的船自然会慢了下来,但后面那条被拖的船依旧会顺着惯性向前。后面的那条船的船头在挂桨船的船尾上撞了一下,把他颠落下水了!其他的人忙着查看挂桨船是否被撞出了洞,满船的碎石料呢。船身上如果撞出了一个洞,河水淹进来,船岂不是要沉了!满船的石料将船压在了河底,船还能打捞上来吗?
船身上仅仅被撞出了一条裂缝。他们赶紧取来船上备好的水泥和沙子,拌好了,补裂缝。裂缝补好了,大家才回过神来,发现船上少了一个人!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呀!在他搞运输的这两年中,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人掉进河里被淹死的事呢!谁想得到,一掉进了河,人便淹死了!
毕竟死了人。在农村,这可是大事哦!当然不管是在哪里,死了人总归是大事!将人打捞上船后,他直接将船开去了那家的河埠,报丧要紧呢!就跟丧家商量了善后的处理。虽然是亲戚,该赔偿的,自然还得要赔。现在,钱也赔了,丧事也已经处理好了!这几天,他正歇在家里呢!差不多一年的活白干了!他还没有从巨大的经济损失中回过神来呢!我让他在陈述笔录上签了字,按了指印。
我让他回家去,将那艘挂桨船开过来。我又让大队的干部去将那个被淹死的人的家属叫了来。那个家属来了,虽然目光也是躲闪,但她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我问她赔偿的钱给了你们没有?她的眼睛倏地一亮,随即又点了点头,将头垂着。我问她赔了多少?她说出的数字,跟前面的那个人一样。这在那时的农村,这钱也可称是一笔巨款了!我又问她,赔得满不满意?她忙不迭地点头。
显然,这笔赔偿,对那时的她来说,已是相当的满意了!怪不得前面的那个人要肉疼了!也怪不得他要说,“还没有从巨大的经济损失中回过神来”了!照例得在询问笔录上签字按指印。但她却告诉我,她不认识字。我只得将陈述笔录逐字逐句地读给他听,读一句,我问她:
“我刚才是不是这样问的?”
她点点头。又读一句,我问她:“刚才你是不是这样回答我的?”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回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然后又点了点头,显然,她还是挺细心的。她肯定没有想到,我是怀有想帮她一把的目的的!如果,她对赔偿稍有一些异议,我必定会要求前面的那位事主增加赔偿,直至她满意为止!死了人毕竟是大事!安抚死者的家属,是处理好后事的关键。然后是歪歪扭扭的签了名。她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只得在一张白纸上写上了她大大的名字,让她依样画葫芦一般的画了下来!按指印倒是方便多了。她的手指重重的在印泥上一按,又在笔录纸上按了又按,指印按的又浓又大!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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