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年梦(1/2)

……我站在大队西侧那条朝西的机耕路上,我看到大路中间的那条沟渠里正奔腾着翻卷着的流水,流水中似乎有许多的鱼正在逆向而游。这一景观,让我目瞪口呆。我突然看到一张很大的嘴巴,正在吸入沟渠中的水。嘴中有着犬牙交错的森森白牙,已经有鱼被洞穿了肚子,扦插在白白尖尖的长牙上,鱼尾仍兀自甩动着。我想阻止这些逆向而游的鱼,但它们都不听我,反而兴高采烈的朝着我笑,一副慷慨从容的样子。这令我大为讶异。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水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大的黑影,朝我狰狞的张开了血盆大口。我看见这血盆大口中居然有一颗巨大的人头,正朝我抛着媚眼,让我心惊肉跳……

家里传来的消息让我大吃一惊!父亲居然被公社叫了去,被隔离审查了!父亲是一个平头百姓,怎么可能与官场上的事有了勾连?得到消息后,我连夜赶去家中。家里已是一片愁云惨雾。问母亲,母亲只是唉声叹气,不知其所以然。问姐,姐更是茫然无措!居然连父亲是因为什么事被叫去隔离审查的都不知道。两个弟弟还小,我知道他们可能连什么叫“隔离审查”都还不清楚呢!

在家里问不出一个所以然,第二天一早,我只得赶去公社大院,我得问清楚是因为什么事吧!公社里的那些干部我没有一个是认识的。好歹,我父亲总被关在这座大院里吧?我一间一间办公室去找。总算有人发现了我的形迹可疑。把我叫到一个被称做工作组的地方。

接待我的是一个本小镇的人。我知道他的家住在南街。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我问他,我父亲在哪儿隔离审查?我得见一见他!他说:

“工作组有规定,既然已被隔离,家属是不能见面的!”

我问:“因为什么事被隔离审查?你们总应该通知家属吧?”

他说:“工作组的领导说了,因为什么事,也不能让家属知道!”

我问:“你是工作组的人吗?”

他说:“我不是。但是,我受工作组的委托问你,你找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我说:“真是岂有此理!你不是工作组的人,你跟我瞎掺和什么?我要找工作组的人!”

他说:“工作组的领导都忙着呢!没空来见你!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给他们!”

我说:“那行!我只是想问一句,工作组有什么权利,把一个无辜的老百姓叫来隔离审查?”

他说:“工作组怎么没有权利!工作组有的是权利!你父亲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连镇委书记也被审查了呢!”

我总算明白了,是因为那个镇委领导的事受了牵连!但是,那个镇委领导有事,怎么会牵连到我父亲呢?自从那个镇委领导与我家宅院后楼的那个女邻居有了那一层暧昧关系之后,父母已明显与他疏远了。显然,我母亲后来找到了女邻居的信息已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也不敢再登我家的门了!

我知道,如果父亲是因为那位镇委领导的事受到什么盘问,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离开了公社大院之后,我直接回了乡下。我觉得没有必要将我已去公社询问这种事告诉母亲和姐姐,我相信,父亲很快便会被送回家的。但是,我才回到大队,大队的一个支委便找了我。说:

“公社已有电话来,让我们对你采取措施。”

我问:“采取措施?采取什么措施?”

他说:“你今天早晨去公社质问工作组了吧?你怎么可以这么莽撞呢!这种地方是你可以随便去问的吗!还好我们跟公社的人说,你在这里一直表现很好,他们才不追究了!不然的话,你还真的要吃苦头了!”

“是吗?”我不怒反笑,“我倒还是真想知道,他们想对我怎么样!”

显然,我的态度也让这位支委吃了一惊!他和事佬一般地打着哈哈说:

“好了!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你也不要再去找他们了!也省得我们难做!”

不到此为止,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还能跑去公社跟他们吵闹?说实话跟人吵架,我还真的没有学会!在大队,大队的支部书记已经让我仰视了!何况公社里的那些大官!何况是小城下来的那些更大的官!我才去公社这么说了几句,一个电话就追过来了!如果我真的去跟他们争,他们岂不是更加的气势汹汹了!

去大队的砖瓦厂,才干了几天活,大队的那些领导已经在我的心中落下了实在不怎么样的印象。但是,他们毕竟是领导,我一个知青除了“高山仰止”,我又能怎么样呢?好在也并不需要我跟他们打交道,否则不见得会很好的和平相处。我尤其看不惯是,他们总是聚在一起喝酒的形象。

大队办了一个砖瓦厂,看来,平时手头的钱还真比较宽裕,聚在一起喝酒,便成了他们日常的工作。那种带着微醺指东骂西;那种含着酒意说着平时说不出口的话;那种敞开怀,显示着自己是个领导的丑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是,我同样领略了那种以酒遮脸诉说出平时不能说的话的笼络人的手段!尤其是那位人高马大的支部书记,平时穿着那件永远敞着怀的军便服,乜着眼看人,粘着舌头讲话的那种作态。实在让人不堪入目!

许多年之后,我已经是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在与底下的那些村支书交往中,我常常不由自主的想起我当知青时,我所碰到的那个支部书记的形象。好在那时我的手下并没有这样经常酗酒的人!不然的话,任是他能力再强,我也一定早已撤了他的职了!在知青眼中的高大形象,在党委书记的眼中,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父亲被隔离审查的消息,肯定已传遍了我干活的那个方寸之地。前两天,在食堂里碰到我还面红耳赤的她,在骤然之间,居然连正眼也不再瞧我一下。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她对我态度的变化。这种感觉像针椎一般地猛扎在我的心头。

我倒不指望,她能表示出一份同情;表示出义愤填膺。但至少也得表示出必要的关心吧,那毕竟是我的父亲哦!她却居然摆出了一个与我全不相干的态度,仿佛是怕沾染了什么似的。真让我原本正要沸腾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我看到了她的为人,也从她的身上我感受到了,那一份世态炎凉。我甚至暗自庆幸还好那天晚上我没有敢越雷池一步。也许在那时的她的心中,同样也存在着这一份侥幸呢,她肯定为自己能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而沾沾自喜了。

几天后的那个中午,干完活后,我随人一起去食堂的河埠洗手。那个白白胖胖的农村女孩悄悄地跟我说:

“你不是说学校的某老师是你同学的妹妹吗?她的哥哥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朋友今天来看她的妹妹了,怎么不来看你呢?”

“他来看她的妹妹,怎么可能不来看我!”我很自得地说。

“呶!”她朝不远处的石桥努了努嘴,脸红红地说,“人家都已经回去了呢,你还说是你的好朋友呢!”

我抬头朝南侧的石桥看去,我的那几位同学正在下桥,踏上回小镇的路。她的哥哥还一边走一边挥着手在说些什么。这一幕让我目瞪口呆。在我身旁洗手的那个女孩朝我同情的笑笑,站起身子,红着脸扭动着她圆滚滚的屁股跑上了岸去,我却仍蹲在河埠上,看着那几个同学走下了石桥,消失在那片桑地后。我那时唯一的感觉,是我的整个面庞木木的,脸上的皮肤似乎都已在瞬间僵化了。我估计,我那时的脸一定非常的苍白。如果说她的态度的改变,就像是在我流血的心口扎了一锥的话;那么,她的兄长他们的疏远,无疑是在我受了伤的心口,被再砸上一槌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从此之后,我有意识的开始跟她疏远了。其实,我与她在旁人面前也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在食堂就餐时碰到,我不再捕捉她的目光、她的神态;我不再惦念她是否来就餐。有她在场的时候,我无所顾忌的跟别的女孩儿玩笑。她已在我的内心留下了伤口,我只能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让它快快修复!

好在父亲被隔离的时间并不长,最终,以将叠在我家西侧小房间后面的那些房东的旧家具被搬走做了结。这些旧家具,我很清楚是宅院的主人留下的。在宅院被政府没收之后变成了政府的直管公房,我家和在院中居住的其他人家一样是租住了小镇房管所的公房。随着我们姐弟的渐渐长大,租住的房间显得越来越小,父亲只得将宅院的主人留下的这些旧家具尽可能的叠放进一个角落中,为我们辟出更大的生活空间来。

但是,搬走这些旧家具,传到了乡下,竟成了我们家被抄了。据说,还在我家中抄出了金马桶、金脸盆。我不禁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父亲在叠放这些旧家具时我也在场帮忙来着,哪里有什么金马桶、金脸盆,无非是那个木马桶和铁圈上描了金粉;无非是一个被砸出了一个很大的凹坑的铜脸盆而已。

宅院中一直被传埋有大量的金银财宝,莫非这一次在搬这些旧家具时被发现了?这些金银财宝难道就藏在那些旧家具中?藏在橱柜中?藏在箱笼里?也不太可能哦,如果是藏在橱柜中,藏在箱笼里,我在帮父亲叠放这些橱柜和箱笼时,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发现过?

难道我下乡插队前几年,在才孵了几天的鸡窝中传出的小鸡叫声,来自于这些橱柜和箱笼中?也不可能啊!这些橱柜和箱笼叠放好了之后,外面被父亲用门板挡得严严实实的。这些门板,还被父亲用长长的铁钉死死的钉住了呢!哪里能动得了分毫!恐怕连耗子也钻不进去!

弱不禁风的小鸡能钻的进去吗?听到了小鸡的叫声,我只在宅院内以入地的方式找了一遍,却没有循着上天的思路去寻找。难道是因为我寻找的思路错了,才导致了我遍寻不着?小鸡叫了几声后,便飞去楼上了。这也不可能哦,小鸡又不是小鸟,它能展翅而飞。小鸡虽也长有翅膀,却羽毛未丰,它能飞吗?但是,金银既然会幻化成动物,它能幻化成小鸡,为什么就不能幻化成小鸟呢?也许它还能幻化成一只老鼠,一只黄鼠狼呢!这世上有多少事是能够说得准的呢?今天的是,也许就是明天的非;今天的非,也许就是明天的是!

不过那位同样被隔离审查的领导,最后还是受到了被撤职的处分。至于是因为什么事被处分,却不甚了了。据说,没过几年,他便郁郁而终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撤了职,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不过,我家后楼的那个女邻居,倒似乎并没有人去为难她。也许,被隔离审查的父亲一直咬紧着牙关,没有抖落出这件事来,也算是真心实意的帮了邻居一把!\/\/

笼罩在我家屋顶的那一团乌云,终于彻底散去。她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处事不当。颇有后悔之意。与我同住一个知青点那位女教师传过话来说,某老师说,想来看看你。我故作惊讶的说,干嘛来看我?我不是每天在砖瓦厂干活吗?女教师笑着问我:

“你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好吧?”

“没事!”我说,“不是有安眠药吗!吃了药,我睡得像死猪一样!”

“某老师晚上一直也睡不好!”女教师狡猾地说,“你应该去关心关心她哦!”

“你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我正色道,“人家可是官家的千金,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去接近人家呢?倘如,传出一些闲言碎语来,我不是毁了人家的清白嘛!”

也许是我传出去的这些话止住了她的脚步;也许是她终究不肯放下她的矜持。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内心特别脆弱。根本经不起她的轻轻一击!只要她降尊纾贵的跟着我的女邻居来一趟,也许我会立即冰释前嫌!可惜她没有!她似乎一定要让我明白,她走近我,或者同意我走近她,对她来说,是降格以求,而这恰恰是我的自尊心所不能忍受的!也是我最忌讳的一点!

后来,又有消息传来说,她与她同一个生产队的那个小城下来的男知青走得很近。甚至有人看到她跟他在机耕路边的那块桑地中的稻草垛旁幽会!我居然心中很是释然,仿佛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一块石头!我知道,我与她已经今生无缘!

没有过了多久,我被通知搬去大队住。大队部的西侧新建了一个礼堂。礼堂的大门两侧的房子里安排了合作医疗点。原先设在小学操场南侧的那个合作医疗点搬走了之后,房子空了出来。大队安排让我搬去那儿住。这是一间砖瓦结构的房子,很陈旧的平房。房子的西侧,是一个发水石灰的泥潭。水石灰已被挑走,泥潭却依旧留在房子边。很肮脏的感觉。

房子东邻的那一排平房,是供销社的下伸店。房子的南窗前,便是那条通往石桥的小路。打开房子的北门,和撑起房子的北木窗外,是小学的操场。门是那种木板门;窗也是那种木板窗,是靠竹竿撑起的那种木板窗。房间的中间并没有被芦席隔断。

这显然比我小队的那间蜗居宽敞了许多!我将带来的那张桌临窗放着,桌子上,竖排着父亲帮我借来的那一套司马迁的《史记》。床铺搭在桌子的西侧,紧贴着西墙。北墙的内侧,放着那个水缸和小圆桌。水缸的木盖上,放着那个一直伴随着我的经济炉。我知道,搬到了这里,干活的工场、食堂和石埠都距我只有数步之遥!水缸和经济炉都不会再用。但让我丢弃,我又似乎有些不舍。在这家徒四壁的蜗居内,这些也好歹是几件摆设哦!有一些敝帚自珍。

我让姐请人帮我做一副吊环。铁环上缠着布条的吊环。已被绳索吊在正中的脊梁上。墙角边,放着那对我在家时,自己做的哑铃。房间的地上平铺着小青砖,只是小青砖上已经积了厚厚的泥土,看起来已与泥地坪没有了什么区别。但这毕竟是铺了砖哦,心理上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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