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歌梦(1/2)

……我身处一个很大的桑树地里,桑树枝茂盛,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左冲右突,始终走不出桑地。我看到有许多的坟包,坟包上的草也很茂盛。但是都已枯黄,像是寒冬时节的茅草。我很奇怪,冬季时节的桑地怎么还会枝叶繁茂?应该桑叶都已脱落,桑树枝都已被剪去了才是。坟包上的茅草和桑地上的景象形成了太大的反差,让我心生恐惧。而且,左近的那个坟包居然正在开裂。无声无息的,光是出现了一条不规则的裂缝,黑黑的。这黑黑的裂缝,居然越来越粗,在裂缝的中间,出现了一个白白的东西,我不敢近前细看。那居然是一双雪白的手,两只手结合在一起,做着奇形怪状的动作,极像我幼年时,在露天电影场上,看到的投影在屏幕上的手的造型。坟包的顶端赫然放着一颗硕大的脑袋,披头散发,散发挡住了面庞,但我感觉到那双眼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队长终于不再经常安排我跟着妇女们去干活了。这似乎增加了我身为男子汉的自傲。但是,男人们的活,明显比妇女们的活重了太多。知青点又来了一位男知青,他是从小城来的。瘦瘦高高的个子,很漠然的眼神,这让我跟他产生了距离。中间的那扇门终于被打开,原来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稻草,是西边的那户邻居家的。

邻居夫妇来搬这些稻草时,我只呆呆地站在一旁傻看。我希望在稻草底下藏着一具巨大的棺木,但是没有。没有能让我看到故乡小镇“桥弄”里那令人心悸的一幕,这让我感到遗憾。

邻居的儿媳妇朝我看着,脸红红的。这让我产生了警觉,我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中去。只留那位新来的知青站在外面,等待邻居搬完。队长似乎很不耐烦,大声催促着邻居快搬。并在嘟嘟囔囔地一迭声埋怨。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那份不耐烦,我还是明显感受到了。

跟社员们去挑水河泥,是一件名副其实的重体力活。尤其像我们生长在城镇的知青,肩膀从来没有压过重担,那份吃力便可想而知了。不堪重负倒还在其次,那根扁担压在肩膀上那份痛啊,简直让人欲哭无泪!那些一同挑水河泥的社员似乎挺照顾我们的。他们总会说,你们先歇着吧,当我们挑去半船之后你们再接着挑。

河泥新罱来,满满的一船水河泥,黑黝黝的,散发出一股人令人作呕的臭味。船舷已被压得贴在了水面,罱泥的那两个社员将船停泊后,已匆匆的赶回家去。他们得去吃早饭呢。罱满这一船泥,据说得花上两三个小时,我们去挑水河泥时,才只刚刚朝霞满天,可见他们确实得在天还是一团漆黑的时候,便早早地外出了。

满船的水河泥压在船舱里,船在水中很稳。挑泥人担着一对粪桶下船,用料勺装满两个粪桶。稳稳的弯腰挑起担子,走上那条窄窄的跳板,跨上岸去,扁担悠悠颤颤的,似乎毫不费力!这让我好生羡慕。水河泥挑上岸去,是泼在麦田里的。

整田的麦苗已经一片新绿,像是给田畈铺上了一块平整的绿色地毯。好美丽的田园风景,黑黑的淤泥泼上去后,将这一份美丽给破坏了,我不由得深深叹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挑水河泥的农村青年似乎都在偷偷的发笑,我疑惑的看看他们,又看看那位已从家里回来,坐在船尾正在仔细的剥煮鸡蛋壳的那位年轻的罱泥人。他很自得其乐的,说年轻的媳妇儿说他罱泥太辛苦了。早晨特意给他煮了两个鸡蛋,让他补一补!那些挑河泥的年轻人便打趣说:

“你是得好好地补一补,天还没亮,你又得开船出去,在河里使劲的罱泥,伤筋动骨呢!”

“……!”(此处略去84字)

我却不由得想起了田畈里听来的传闻,莫不是趁他外出罱泥时,队长又钻进了他老婆被窝。不然,他老婆怎么会想到要煮鸡蛋给他补一补呢?可能,这补一补,大多还是出于他老婆感觉对丈夫的愧疚吧?那剥鸡蛋的年轻人,似乎对那些调侃毫不在意,白白的鸡蛋在他的手中已经露出诱人的光泽。他细心的小咬了一口说:

“这鸡蛋真香啊!”

……!(此处略去508字)

船尾的人感到调侃他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他人的身上,便不敢再接嘴。伸手将手中的另一个熟鸡蛋往船板上一磕,又开始剥他的鸡蛋。我不禁回忆起在母猪配种场看到的那一幕,那配种员往公猪的大嘴里丢两颗生鸡蛋是多么的潇洒,那公猪吃鸡蛋时的神情又是那么的从容。伸手一扬,两个鸡蛋已飞入公猪张开的嘴中;公猪的嘴只一抿,两个鸡蛋的壳便已被吐了出来!

哪有这个人那么麻烦的,还这么慢吞吞地搭足了架子,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老婆给他煮了鸡蛋,让他补一补。但是,田畈里听来的传闻,又让我对船尾正细心地剥着鸡蛋的那一位心生怜悯。

终于轮到我们跟剩下的几位年纪小一些的人挑泥了!船中的泥已被挑去了一半,船晃动的厉害。那块窄窄的跳板,前一拨人在挑时,已经晃出了不少的水河泥在跳板上,跳板因此很滑。走完跳板后的那地道坎被泥淋上后,也成了滑溜溜的了。球鞋踩上去,根本收不住脚。麦田近处的田块已经被泼上了泥,得走上又小又滑的田塍好一段之后,才到没有泼浇的地头!

在挑第一第二担的时候,我还没有感觉,以为这本身便应该是这么挑,这么浇。渐渐的,我总算是看出了端倪,这剩下的半船,厚厚稠稠的泥浆都沉淀在下面呢!上半船清水晃荡的泥浆显然远没有下半船沉淀着的厚厚的泥浆重。这前一拨人假惺惺的让我们先歇着,是不怀好意呢。是把路又远又滑,担子又重的苦差留给我们了。

这些人貌似好意,其实都是心怀叵测呢。看看新来的那一位知青,瘦瘦高高的背脊佝偻着,挑着担子的那侧肩膀高高的耸着。一边走,一边滑来滑去的形象。我便知道,自己挑水河泥时那一副尊容了!肯定也龇牙咧嘴的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水河泥可真是不太好挑哦!稍一晃,桶中便会激起一柱泥浆,直往我的脸上溅,时间不长,我的脸上和衣服上便溅满了泥浆。

这溅上一些泥浆倒无所谓,人可以洗澡,衣服可以清洗。但这肩膀被扁担压磨的实在让人吃不消。先是肩膀痛,再是腰痛,然后是浑身的骨头都在痛!一天的水河泥挑下来,一回到房间,也顾不上洗脸,将外衣裤剥下来,往地上一丢,便直挺挺的躺在了床上,哪里还动的了!尽管我饥肠辘辘,我却没有力气去煮饭,几个小时之后,我才爬了起来。跑去河埠洗脸,淘米,打算做饭!\/\/

整个村庄已经寂静无声,看不见一丝灯光,只有我们两个房间的灯还亮着,想来,我的那位同伴也像我一样,整个骨子架都快散了吧?煮了饭,却没有下饭的菜,我又煮了一些开水。在白米饭中,倒入一些开水,好在瓶子里还有些白糖,我在碗中撒入一些白糖,哦!这个白糖米饭真香啊!我稀哩哗啦地吃了个痛快!这才渐渐的感觉似乎我的灵魂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将罱来的水河泥弄上岸去,还有另一种做法。先在河坎下挖一个泥潭,泥潭靠坎那一侧横插着一根粗粗长长的竹竿。岸上开出一条窄窄的沟渠,使沟渠与田畈里的沟渠相连通。

罱来了河泥后,将船横靠在岸边,两个人用料勺,一勺一勺的将水河泥舀进坎下的泥潭;另一个人在料勺上系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系在勺的这一端,另一头系在横插在靠坎这一侧的长竹梢上,利用竹竿弹性,将泥潭中的水河泥一勺一勺的舀到岸上的那条窄窄的沟渠中;岸上的人在一块与沟渠等宽的小木板中间,安装一根竹把手。利用小木板将沟渠中的水河泥推去挖在田畈里的沟渠中。站在田畈里的人,再将水河泥一勺一勺的泼向麦田,或者泼在田角的那个猪羊灰窖潭中。

这是在积肥呐!农户家猪羊圈栏里的猪羊灰,被一担一担的挑出来,过了秤后,挑到事先挖好的窖潭里。挑一层猪羊灰,泼一层水河泥,让猪羊灰在水河泥的滋润下,一起发酵。据说,经过了这样的窖藏,在水稻种植前,将已经腐烂的猪羊灰撒进水田中,是正宗的有机肥,肥效是最好的。

不过这种将水河泥弄上岸的方法,一般都由妇女们去做,男人们是不屑于做这种活的。农村里的活,男人靠肩膀上的扁担说话,能挑得重担的男人,才是庄稼的好把式!

在田畈里干活的时候,常常会听到别人在吹嘘,某某某在年轻的时候是多么了得,一餐可吃下八大碗蓝边海碗的白米饭!800斤的担子,挑在肩上健步如飞,身子不会出现一丝的摇晃。在刚听到这样的吹嘘时,我心中羡慕很紧!800斤,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那一担水河泥至多也只百十来斤吧,已经压得我肩膀高耸,龇牙咧嘴了!这800斤,简直就是神力了。

但是,后来有一次在晒场上晒谷,我尝试着挑起那一担装得满满的谷担,也只180斤呢!我已经被压得步履踉跄,脸红脖子粗了!这800斤,该用什么样的箩来装呀?这四百斤一端,该用多大的箩筐?这样的箩筐还能上肩挑吗?显然这八百斤的说法是一种夸大!

我不知道,中国民间的那些夸大,为什么总会用“八”字来作为最大的计量单位,关云长的青龙堰月刀,重达八十斤;李元霸的那一对浑天金锤,重达八百斤。但是,皇帝的尊严,却用“九”字来表示:九王之尊。连皇帝的老婆也得凑满九九之数。看来,天子毕竟是天子,百姓也毕竟是百姓。再夸张的极限用词上,也得差上这么一截,这是绝对不可僭越的。

我一直以为,耘田是一桩很轻松的活,不就是从田的这一端爬到田的那一端嘛!其实并非如此。那天,我跟着队长去耘田,我还带着许多的新奇呢;我特意穿了那条游泳裤,跑去田头时,队长却大摇其头。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只是将自己的两个裤腿卷到大腿根部。我学着他的样子,让两排水稻从我的裆下穿行,双手在六棵水稻之间巡逡,将水稻根处的杂草拔去,揿入田泥中。

队长已远远的爬去,我却磨蹭着,似乎爬不快!我感觉水稻的叶子在我双腿的内侧划过。但是很快,我的右腿被田泥中的什么东西狠狠的扎了一下。痛的我惊叫着站了起来。我慌忙逃出田塍去,仔细查看被扎的部位,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那一份痛却让我人都颤抖了起来。我的惊叫声显然惊动了队长,他一走上了田塍,朝我跑来。问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东西扎了我一下,痛的很!队长说:

“应该是田麻钻吧,被它咬了一口确实很痛!”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先回去吧,去洗洗干净。”

我瘸着腿,慢慢走去知青点。我先走下河埠,将两条腿洗干净。河水洗涤之后,我才看清我的双腿内侧,已经被水稻的叶子划出了一条一条密密麻麻的红痕。我的右腿根部已痛的明显起了一个核。队长虽然告诉我,这是一种被叫做天麻钻的虫子咬的。但是,这虫子长什么样,我竟然连面长面短都不知道呢,这真让我沮丧,看着大腿内侧那密密麻麻的划痕,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队长要大摇其头了,也明白了,为什么队长,他宁肯将长裤的裤腿儿,卷到大腿的根部,也不愿干脆直接脱下长裤,光着小裤衩去耕田了!

还是跟着妇女们去耘田好,妇女们去耘的田,水稻都已长得一尺多高了,自然不必再跪下身子。而是站着身子弯腰去拔水稻根部的杂草。这时的杂草,也都已经长得分外粗壮,将杂草揿进田泥中显然已经不可能,只得将拔下的杂草,一蓬一蓬抛去田塍。才拔下的杂草,根部都沾着烂泥,往田塍上抛也很容易,不必担心会重新丢进水田中,使自己白辛苦。

跟妇女们去耘田的时节,正是田里的蠓飞子很多的时节。虽然常常会在露水未干的时候去耘,免得惊起了翅膀干透了的蠓飞子,趁机飞起来,钻入耘田人的头发里,又叮又咬。到时,双手沾满了泥水,挠又不能挠,搔又不能搔,这该有多难受呀!妇女们教我,让我在出门耘田前,先在自己的头发上抹一些菜油,说这样就可以防止蠓飞子的骚扰。我赶到地头时,果然看见那些妇女们都将头发抹的油光水亮的。也不知是菜油的味道,让蠓飞子避退三舍;还是头发上被抹了油,贴在了头皮上,蠓飞子根本就无法再钻进去了。

无论是跟着妇女们在田畈里干活;还是跟着男人们在田间挑担,我都能很真切的感受到,农民的那一份毫不掩饰的实在。与其是说他们是小农意识浓厚,倒不如说他们是完全的现实主义者。那个年代,集体的那些土地,会常常种一些冬瓜、南瓜之类的植物。在瓜果可以采摘的时候,小队常常会将采摘来的冬瓜、南瓜分给家家户户。在这样的场合,埋怨分配得不公平的牢骚话,是不绝于耳的!

队长常常会将分配的差事交给我来做!在队长看来,只有像我这样,与生产队每户农家都毫无瓜葛的人,才能将分配的事做得十分公正。这能避免农户们的许多口舌。我当然也勉力去完成队长交给我的任务。但是,这些冬瓜、南瓜总是不肯按照我的要求,个头长得一般大!如果,个头都一般大的话,就简单多了!我只需点数分配就是!而且,常常是好大的一堆瓜中,也挑不出两个个头一般大的瓜来!这让我大费周章,我只能采取了大小搭配的方式,又是搬,又是称的。

对那些个头出奇大的瓜,我只能将它们剖开了,称了分。就像是菜场里买菜一般。我还得将各家各户的户主写在一张张的小纸条上,分配好了一家,压上一张小纸条。来领取时,只需寻着自家的纸条便是!

但是我千般辛万般苦,还是落下了一地的埋怨声!好在分配这些瓜时,我从来不给自己留下一份!否则的话,恐怕手指头都要戳上我的额头了!最让我恼怒的,便是那次分稻草了!

水稻收割之后,在田畈里完成了脱粒。被脱粒了的稻草,一把一把被捆扎住,竖在田畈里。队长让我将许多爿田里的稻草分到每一家。稻草一扎一扎的,论扎分便是!我按照队长给我的名单和扎数,一块田一块田地往下分。每分好一家,我照例将写着户主名字的小纸条塞进稻把的扎绳下,让纸条露出一大半。容易找寻些。

我依次从北分到南,从南分到北,又从北分到南。就这么一路分了下来。这许多爿田的稻草,终于被我分完了。剩下的半爿田的稻草,我没有再分。我知道,生产队也需要一些稻草,饲养的耕牛要吃,牛圈要垫。队长没有让我将稻草分完,自有他的道理。

我正准备离开,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赶了过来。说我的稻草不应该这样分!说:

“要么你每一块田都从北往南分;要么每一块田都从南往北分!一块田从北分到南,一块田从南分到北,这样不公平!”

我委实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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