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梦(2/2)
有时,我似乎又没有那份耐性,我会赌气地在青蛙搅起的那堆浑水中,用钢刺依次扎个遍。青蛙照样也很难逃得了我的掌心。用捕来的青蛙喂鸭们,在鸭子们的眼中,一定是难得的美食了。看它们竞相争抢的模样,在我的心中竟也会升起一份别样的成就感。
在夏天的毒日下,去镇北的那条长长的沟渠里捕捉泥鳅,又是另外的一个滋味。烈日将沟渠里的水晒得很热。泥鳅们都躲进了横跨在沟渠上的水泥板或条石的阴影下。阴影下的水中,毕竟比其它阳光直射下的水中凉快了许多。在水泥板或条石阴影的一侧,轻轻拦起一条泥坝。泥坝中央只留一个刚能按下我腰间竹篓口子的缺口,将竹篓口子按在缺口上。
然后,在阴影的另一侧同样堆起一条泥坝。不留一丝空隙。准备就绪后,赤脚伸进阴影下的水中,夸张地使劲搅动。躲在阴影中正享受着阴凉的泥鳅们,受到了惊吓,会夺路而逃。那个张着大口的竹篓,便是它们逃命的唯一出路了。往往在一个桥板下,一下子就能捕捉到几十条滑溜溜的泥鳅。
有一天中午,我正在那条沟渠上巡睃,手中也没有带任何工具。却发现一条巨大的黄鳝,在一个桥板下的大洞中,朝上昂着头,只将一对鼻孔露出水面。似是在呼吸新鲜空气。我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去惊动它。而是飞快地跑回家,取来那柄戳青蛙的钢刺。待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时,那黄鳝依旧一动不动地昂着头。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屏住气举起钢刺,朝着黄鳝的颈脖部位,猛烈地戳了进去。
我感觉到竹竿上传来那一阵被刺入肉的轻微颤动。我不敢拔出钢刺,赤脚踩入沟渠中,弯腰伸手去摸被刺中的黄鳝,黄鳝已被钢刺钉在了洞壁上,钢刺已透过黄鳝扎入土中。我伸手将黄鳝的头朝钢刺的里面勒,才敢连钢刺带黄鳝一并拔了出来。被拔出洞来的黄鳝粗如儿臂,一出洞便将身子盘绕在了我的手臂上。我便一手抓着钢刺竹竿,一手扣住钢刺上的黄鳝头,兴奋地跑回家中。跑回家后,才将黄鳝从钢刺上勒了出来。丢在养着蛐蟮的大木盆中。黄鳝仍活着,但流了很多的血,已是气息奄奄。
父亲养鸭子是比较放任的,才从集市上买来的鸭子。只要看到临近的河面上,正游着我们家养的鸭子,父亲便会将手中的鸭子被缚住双脚的草绳解了,将鸭子丢往河中。鸭子一下水,无一例外地会在水面上直起身子拍闪几下翅膀。在拍闪翅膀的同时,又伸长脖子看周围的情势。然后,快速朝正游着的我们家的鸭子那边游去。在临近的时候,它会伸长脖子,将下巴贴在水面上,做出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嘴中“呷呷”地轻声叫着。
我们家的那几只鸭子,会回应式地“呷呷”叫成一片。然后,领头的那只鸭子,也会伸长了脖子,将下巴贴在水面上,沿着原先的鸭子和新来的鸭子,兜上一圈。再然后,一群鸭子七嘴八舌地“呷呷”叫上一通,整个欢迎仪式才算全部完成。
按我父亲的说法,这叫“笼道”了。已经笼道了的鸭子,一般不会再分散,整天都会在一起觅食或游戏,在河滩上休息上时,一律缩起一只脚,摆一个“金鸭独立”的架式,将扁扁的鸭嘴藏在翅膀下,只露出眼睛,时不时地睁一下,提防着危险的可能出现。
一般的情况下,家养的鸭们会在傍晚时分,准时返家。可能是因为天黑了,在河面上再找不到吃的。而回到家,总有一顿美餐在等待着它们;也可能是因为,晚上它们得找一个地方,放心的睡觉和产蛋。在野外,黑咕隆咚的夜晚,总让它们提心吊胆,防不胜防。
但也有一些日子,它们会不肯上岸回家。如果天气特别闷热,弄得鸭子们心情特别烦躁;再就是它们想上石埠了,石埠上正好有人,使它们上不了岸,错过了上岸的下意识指示。临到这样的日子,是最让我头疼的。我得在河滩上捡瓦块丢向鸭群,将它们朝我们弄口的那个石埠这边赶。一块一块的瓦块,碎砖掷向鸭子们的身后,水面上溅起一片一片的水花,发出连续不断的“扑通,扑通声”,让鸭子们感觉危险已是临近,只得撒开脚蹼使劲地朝自家的石埠方向游去。在临近石埠的时候,我又得将瓦块和碎砖投向石埠的另一侧。在鸭子前方的远处水面上,又溅起了一连串的水花,响起了一连串的:“扑通”声,告诉鸭子们,这才是它们回家的石埠。
越是临近夜黑,水面上的鸭子越是难以驱赶。所以,在许多的日子里,在天刚接近傍晚时,我已便站在河岸边,到处在找瓦块了。许多时候,我才在鸭子的身旁丢下两三块瓦片,鸭们便径直地朝我们家弄口的那个石埠游了。像是瓦片的落水声,启动了它们回家的下意识。在鸭子们将上岸,而石埠岸上正有人想去水边洗刷时,我会忙不迭地拉住那人。那人扭头朝河里一看,见正有一群鸭子要上岸,会知趣地侧着身体让开,待鸭子们上岸后,再去石埠上洗刷。而鸭子们一看到石埠岸上有人便会惊觉地停住了身子。看到人避开了,才会一摇一摆地跨上一个一个台阶。
曾经有一次,当我将鸭群赶至石埠边,前面的那些鸭子已经依次一个接一个地跨上台阶时,一只鸭子竟扭头朝东游去。我在它前行的水面上投下了一连串的瓦块,激起了许多的水花,依旧不能阻挡它朝东的步伐。很有一种冒着枪林弹雨,奋勇向前的气概。母亲正站在岸上,看我赶鸭子呢。我内心的那个窝火呀,那个火一下子便“蓬”地窜了上来。我举起瓦块,朝着执意向东的鸭子咒道:“你再朝前,看我不砸死你!”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瓦块已朝鸭子飞去。“扑”地一声,正砸在了鸭子的脑袋上。鸭子在水面上兜了几个圈,鸭脖子软软地浮在了水面上,死了。其实,我并不想砸死它,只是威吓它。哪知道,话刚说完,鸭子便被我砸死了呢!我只得跟街坊借了一根竹竿,将浮在河面上的死鸭子的捞了上来。
母亲在岸上跟我说:“我以为你只是说说的,怎么真得将鸭子砸死了呢?”我拎着死鸭子看了看母亲无言以对。回到家后,我以为必定会遭来父亲一顿怒骂,还好没有。父亲只是接过我手中的死鸭子看了看被瓦块击中的那个疤痕,赶紧抽出了菜刀,在鸭子的脖子上割了一刀,想放掉鸭血。但是,割了很深的一刀后,鸭脖上依旧没有流出几滴血。父亲只得叹息地朝死鸭子丢进了水槽。
母亲后来说起此事,很有一些张扬的成份。她并不是夸耀我的瓦块投得准,而是说我说的话能立竿见影。才说的话,眨眼间便成了事实。这基本上与皇帝的金口没有什么区别了。
父亲预测鸭子何时能产蛋的手段,比预测母鸡的手段还要神奇。预测母鸡何时会产蛋,他得一只一只抓住母鸡,在母鸡的屁股下一托才知道。预测鸭子,他根本不需要手碰到鸭子,他只要远远地看到鸭子在水中的游姿,他便能知道,那只鸭子快要产蛋了,那只鸭子要停一段时间了。
父亲告诉我,鸭子在水面上游时,尾羽的尖尖贴在水面上了,这只鸭子要产蛋了或正在产蛋期。如果,鸭子原本贴在水面上的尾羽尖尖渐渐地抬起了,说明,它的这个产蛋期将结束了。也许,接下来,这只鸭子便要换羽毛了。父亲会在鸭子的产蛋期将结束前,赶紧将鸭子卖掉。重新买入将进入产蛋期的鸭子。
说也奇怪,母鸡的产蛋期一结束,它会赖窝。鸭子却不会。所以,小镇的人常常会趁母鸡抢窝时,偷偷塞入几个鸭蛋。小鸡小鸭差不多同时破壳而出时,母鸡根本不辨那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孩子,一样的黄灿灿,一样的毛绒绒,一样的“啾啾”叫声。
自从我们家养了鸭子后,我们吃蛋的机会明显地增多了。父亲过一段时间,便会将积攒下来的鸭蛋洗净了,放在竹匾里,摊在楼窗前的屋面上晾晒。父亲说,经太阳照射后,腌制出来的咸鸭蛋油多。刚开始时,吃咸鸭蛋,母亲会将一个蛋剖成四丬。我们姐弟四人,正好一人一丬。后来,将蛋剖成了两半,一人一半;再后来,便一人一个,直接在桌面上磕破咸蛋空空的一头,用筷子挑着吃。
父亲腌制的咸鸭蛋,油多而不咸,蛋白嫩滑。哪里像现在商店里出售的那种咸蛋,要么淡得像鲜蛋,一点儿也没有咸蛋的风味;要么油倒是有一些,但蛋白咸得让人喉咙发痒,根本没有办法入口。
父亲后来尝试着做彩蛋,也做得很成功。磕破蛋壳,蛋白像玛瑙一般地透明,像雪花一般的松花活灵活现。蛋黄黑而稠,香气四溢。只需倒些许白酱油,蘸着品尝,便能让人大饱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