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梦(1/2)
……我正沿着一条垄沟走,垄沟的两侧都是稻田。我又突然像是走到一个用荆条围着的菜园边。荆条长得枝繁叶茂。园子里似乎种满了青菜,一片绿油油的样子。园子的那边是一幢房子。这样的房子在故乡小镇的周围很少见。像是在哪本画报上刊登出来的在悬崖边临海的房子,白白的外貌,夕阳照在白房子上泛出一片金色。我一下子似乎觉得自己很无措,怎么突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海那边的天空很蓝,蓝得没有一丝白云。周围也没有一丝人声,也没有一丝其它的声音。我突然感觉到风吹过我的耳畔,我紧张地回过头来,身后也是空无一物……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梦中会出现小镇外田野的情景,而且,这样的景致居然与西方世界那种白色的洋房衔接在一起。在悬崖边,又面对着蔚蓝的大海,这真是世外桃源了。但是,这样的世外桃源恐怕只会在画报上有,或者在圣诞节的贺卡上才有。那个蓄着白须的圣诞老人的身后,才会出现这样独立傲世的白色洋房。
在故乡小镇,每年的年节也是浓烈的。但是,这种浓烈,不是体现在圣诞树上数不清的灯光里;也不是体现在圣诞树下无穷的包裹中;而是体现在小镇街道青石板上的那一份喧闹里;体现在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香味氤氲中;体现在大人们行色匆匆,又眼角眉梢难掩的喜悦或忧急里;也体现在孩子们清亮的笑声和欢快的身影中。在幼年的记忆中,年轻时的父亲,没有了那种凶巴巴的形象,母亲总是眯着眼睛乐呵呵的。
每年的冬至一过,小镇上的各家各户便开始筹划着过年了。乡下的亲戚会送来一些新米或者糯米;或者是鸡、鸭等自家养的禽类。小镇上的人在收了礼物后,除了道谢和说一些客套外,并不会立即拿出礼物来回赠。尽管回赠的礼物可能早已准备且已包扎好。这些礼物的赠送,要等到新年里,趁着新年的喜庆,走街串乡走亲戚时,才大包小包奉上。
在小镇人看来,亲戚上门,送来礼品,如果立即拿出礼物回赠,就显得太功利性了,不合礼数。两户人家逢年过节迎来送往,有一份亲情或者友情的在。赠送礼物,只是这份亲情或友情传送的载体,表达了彼此心中都存有对对方的念想。人生在世,有人念想着,惦记着总归是好事,是心灵得到慰藉的好事。如果,只将礼物当作了情义,情义的味道就变了,变得充满了铜臭。情义一旦沾上了铜臭,就没有精心维护这份情义的必要了。
在父亲忙着置办年货,母亲忙着给家人置办新衣,新鞋的时候。幼年的我,总会跟在姐姐身后,希望能分享姐的那一份快乐。我不知道姐的那一份快乐从何而来?是因为对将要穿新衣的憧憬?还是对将有许多零食吃的期盼?但是,我知道,绝对不是来自于将会增长一岁的喜悦。在我印象中,那时的我,似乎还没有盼望自己快快长大的冲动,姐应该也如此。
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到过年了?父母才会拿出这么许多的东西来让我们吃?平常的日子里,父母将这么多的东西都藏到哪儿去了呢?问姐,姐也是一脸懵懂。
望着厨房窗外挂着的鱼、厨房里倒挂着杀白了的鸡,还有大钵中浸泡着的老笋干。我觉得父亲的本事好大,这么多的东西,转眼就变出来了。
早晨,我看见父亲从门外拎进了一卷白白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卷东西的底下,还垫着一张纸。才转眼,父亲已将这卷白白的东西切成了许多小块,后又放进锅中翻炒。没多久,满房子便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香味。我知道这股浓香是从锅里飘出来的,但不知道父亲正在锅里煮什么东西。看到我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父亲将锅里的东西捞出了少许,将它摊凉在桌子上。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那东西看,焦黄焦黄的,也看不出什么古怪。
父亲告诫我:“现在太烫了,不能吃,等上一会儿,待它凉透了,才可以吃”。我伸出手去,想去碰一下那东西,还没有等我碰上,我的手指已感觉到了它的烫手。也不知是父亲的告诫,给了我心理上的暗示,还是确实那东西很烫,看我飞快地缩手,父亲便扭头笑着说:“让你不要性急嘛?怎么又伸手了?被烫了吗”?他走过来,弯腰捉住了我的手,仔细察看着我的手指尖,又张大嘴巴朝我的手指尖上哈气。看看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转身去忙自己的活。一会儿,父亲伸手从桌上取来一块焦黄的东西,塞进自己的嘴中,轻轻地咀嚼了一下,似乎还在感觉是否烫嘴。看来已无虞了,父亲才又从桌上取来了一小块塞进我嘴中。
哇!那东西真好吃,闻之即香,入口松脆。松脆的感觉才过,一股浓香已经溢满了嘴巴。事后,父亲告诉我,这叫油渣,他正在熬猪油呢!他抱起我,指着已盛入瓷钵中的那一瓷钵浅褐色像茶一样的东西,对我说:“这就是才熬出来的熟猪油。”浅褐色的熟猪油清澈见底,钵底似乎有三三两两黑色的细小颗粒。
第二天一早,当我再看到那瓷钵时,钵内已是凝结成一钵乳白。沿钵壁一圈微微隆起。姐后来悄悄地问我:“你知道那天乡下阿伯送来的那只鸡到哪里去了吗?”姐的脸上满是炫耀,我却是一脸茫然。姐用手悄悄指了指倒挂在钩子上的鸡,说“呶!”我朝那只脖子垂得好长的光鸡看了看,觉得似乎不太像。姐见我不信,便强调着说:“真的呀!”我问姐,那它身上的毛呢?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鸡送来时,两只脚被用草绳捆着,还扑着翅膀,哇哇乱叫呢!姐说:“鸡被杀了嘛,当然要拔掉它的毛了,不然怎么煮熟了吃呀!”我仔细地仰头看着,发现鸡垂着的脖子上,果然被割了一道血糊糊的口子。但是,仍然不明白,这么多毛是怎么被拔掉的。我记得,那天,姐要拔几根鸡屁股上的毛,不是拔不下来呢!后来,还是父亲帮助拔下来的。拔时,鸡使劲地扑闪着翅膀,痛得哇哇大叫。这全身的毛被拔下来,鸡不是要痛死了吗?问姐,姐也是一脸茫然。后来,母亲帮姐做了一个毽子,那几根羽毛插在毽子上,毽子在几个女孩的脚上被踢来踢去,红色、黑色、金色三色并存的羽毛,在空中飞来飞去,带给了我们许许多多的快乐。
阴历十二月廿九晚,是故乡小镇约定俗成的小年夜。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天才刚傍黑,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已早早围坐在了餐桌边,母亲忙着斟出自己新酿的米酒,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红晕。幼年时的我,与酒是无缘的。至多父亲将他的酒盅递过来,让我浅浅地抿上一口。
父亲的酒量似乎并不好,几盅米酒落肚,他的话便会多了起来。母亲平时不喝酒,但在过年时会浅浅地喝上一盅。喝了酒的母亲,脸色艳如桃花。我知道,小年夜只是除夕夜的预演,虽然餐桌上的菜比平时多了许多。但是,当我真正面对这么多菜,知道可以放开肚子吃时,却感觉已是吃不下了。
大年三十的上午,小镇人满脸都已是过年的满足。那天下午二时许,小镇所有的商铺便开始“乒乒乓乓”地上店板。到了三点钟,小镇的青石板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各家各户准备好的大菜都将陆续上桌。家家户户所有的人。都团坐在餐桌边等待着一个一个装满菜肴的碗盆端上餐桌来。
这个时候,是甄别谁是这个家庭真正的主人的最佳时机。在灶台上忙得团团转转的必定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忙着将出锅的菜肴端上桌的,必定是配角。当然在菜肴还没有上齐时,我已是饱了,是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看饱的。其实,肚子里似乎并没有吃下多少东西。
在幼年时的印象中,似乎快乐并不是来源于餐桌上的菜肴有多少,以及菜肴的美味如何。而是来自于全家一齐团团而坐的那种和睦的氛围。父母照例是端着米酒小酌。在这个时候,我感受最多的是父母慈爱的目光。在这慈爱的目光中,我看到了父母的期待。
尽管我再三地表示我已饱了,再吃不下了。母亲还是起身给我盛来了一小碗饭。我呆坐地桌边,朝着那浅浅的一小碗米饭发呆。母亲俯近我,悄声哄我,让我举筷吃上一小口。见我终于勉强咽下一口饭后,父亲已经掏出了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我知道,只要拿到了压岁钱,我就可以下桌了。母亲将我吃剩的那碗米饭放入菜橱中,这是讨了一个“年年有余”的吉利口彩呢。
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从父母期待的目光中,我读到了快快长大的意思。但压岁钱的含义又似乎是;一直停留在这个岁数,压住了不让岁数往上涨。这不是矛盾着吗?也许,在父母的内心,一直存在着这样的矛盾:既盼我长大,又害怕我长大。长大了,可以传承父母未能实现的理想和希望;但是,长大了,又不可避免地将离父母而去,去自己品味人生的坎坷与生活中的艰辛。
年夜饭后,照例是母亲忙着收拾满桌的剩菜和碗筷。而我们则围着父亲,听他讲故事。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视机,更没有什么春节联欢晚会。除夕夜,电影队也绝不会来小镇放电影。听父亲讲故事,无疑是唯一的娱乐节目了。
喝了酒的父亲,讲故事会更加地绘声绘色。幼年时的我,并不能分辨出故事中有多少张冠李戴。只觉得故事情节精彩、引人入胜。母亲洗刷完后,也会悄悄地坐在我们的身后,边听父亲讲,边拿起鞋底纳鞋。那个时候,我们穿的鞋,一般都由母亲亲手制作。用碎布,旧布纳成的千层底 ,又牢固又耐穿,鞋底不容易被磨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