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雕梦(1/2)

……我走进了一个树林。但是树林里没有绿色。树是灰蒙蒙的,树叶也是灰蒙蒙的。只是灰蒙蒙的颜色有些深浅而已。像是走进一张老照片里。有一大堆灌木丛,我想去灌木丛边小便,却感觉灌林丛中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眼睛很大,不像是人的眼睛。我想仔细地观察一下,那眼睛倏忽一闪便不见了。我想躲在身侧的大树后面,却发现自己移不动脚步。我知道那双眼睛还是在灌木丛中,但不知它已躲去了哪里?我抬头朝树上看,也是灰蒙蒙的,但枝叶扶疏。我看见鸟在跳跃,却听不见鸟的鸣叫……

在我幼年时,每年父母在过年时给我压岁钱,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花。开始上学了,便年年在节后交给了母亲。母亲说,上学了要交学费。压岁钱便理所当然地用作学费了。在一个很长的年龄段,我所认识的钱币,只有两分,一分的硬币;五分的硬币也很少看到。那些纸币我根本不认识。

我知道,一分硬币,能买一粒糖,或者两粒咸橄榄;两分钱能买一块油煎豆腐干或者一包咸金枣。咸金枣是用轧得粉碎的桔子皮做的。被挤成像半粒老鼠屎那么的一小粒一小粒。一个很小的塑料袋包着许许多多的咸金枣。咸金枣吃起来咸中带有一些甜,还留有一份桔子皮的淡淡的清香。很能解馋。

那时,想买这些东西,得向父亲要零花钱。父亲能给的零花钱,每天也只在一分,两分。从来也不会给五分钱。五分钱在那时,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可以买一只南街供销社食堂里,陆金山烧制的酱麻雀了。

陆金山烧制的酱麻雀,是小镇难得的美味,色泽酱红,但绝不油光闪亮。酱色看起来木木的。但咬一小口,香味立即让你满口生津。香酥入骨。尤其是麻雀胸脯上的那两块大拇指指甲般大的胸脯肉。虽只小小的两粒,实在让人食之难忘。烧制好的酱麻雀,喙和双脚已被剪去。任何人吃这种酱麻雀,都不会再剩下一丁点的骨头渣渣。那时候,我是绝对不可能产生买一只酱麻雀尝尝的奢望的。

那时候,我似乎很馋,总想找能吃的东西往嘴巴里塞。放学后,我们常常会背着书包往水榭式的商铺底下钻。当然,那必须是在夏天,或者是在小河的枯水季节。水榭式商铺底下的河滩上,偶然能找到从地板缝里滚下来的铜线。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滚落下来的。等到我们寻着时,铜钱上已长满了绿锈。有些甚至已烂成了两半。不管是长满了绿锈还是烂成了两半,它依然是铜的。能用它去走街串巷的货郎担上换糖吃;也能将它卖给废品收购站换钱。

也许是受到了能在商铺底下的河滩上找到铜钱的启发。后来,我们发现所有商铺的柜台底下,都有硬币可找。那时的商铺,不管是玻璃柜台还是木柜台,都有离地三寸左右的柱脚,使柜台与地面之间出现了三寸左右高的空间。大人们来商铺买东西,硬币很容易从他们的钱包或者指缝间滑落。硬币是圆的,跌落在地便会乱滚。一分,两分的硬币滚入柜台底下,大人们肯定不会蹶着屁股,趴在地上去找。这太伤体面了。所以,这就给儿时的我们制造了寻找财富的门道。常常隔几天,我们两三人搭档着,在放学之后,背着书包,手中拿一根短树枝,去一家一家商铺依次蹶着屁股,趴在地上去找。

亮亮的硬币躺在柜台底下很显眼,很难逃得过我们的眼睛。有时,滚进柜台底下的硬币,才躲进了柜台的阴影,便停止了它们滚动的步伐,我们只要伸长胳膊就能抓到它们;有时,硬币却一直滚到柜台的里档板才停止了它们的脚步。我们只得伸长了胳膊,用手中的树枝去拨划出来。

用树枝拨划是一桩很费力的事情,我们得将脸贴在地上,闭上一只眼,才能瞄准猎物。所以,常常名副其实地弄得灰头土脸。但是,当我们高举着捡来的硬币去买糖果吃时,谁还会在乎刚才趴在地上蹶着屁股的那份狼狈呢?

正像那首流行的校园歌曲中所唱的那样:“总是要等到放学后,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总是要等到考试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那时,我虽然已上学,但是却似乎总是处于一种糊里糊涂的状态中。也不知道是因为老师教的东西太多,我一下子接受不了?还是我压根儿对老师教的不感兴趣?在课堂上,我虽然坐姿端正,摆着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其实,我一直任由着我的思想信马由缰。

从教室的窗口望出去,窗外是一块空地。空地的西边,是一棵主干斜斜的很大的树。树下浓荫蔽日。巨大的树冠,浓密的树叶,几乎将整块空地遮掩住;大树的东侧是两棵也是高高大大的掴树。一南一北对峙着,南边的那棵临近南排教室的北窗;北边那棵正在我上课的教室窗外。树上的叶子比西边那棵大树的叶子大,但没有它的浓密。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在我的课桌上弄出了许多斑驳的光影。光影一直在改变着它的形状。也不知是太阳在移动的原因,还是风拂动了树叶的原因?

树上结着一种像杨梅一般鲜红的果实。一种翠绿的小鸟很欢喜啄食这种果实。弄得果实时不时地掉了下来。果实掉在地上,红色的汁液溅开,地上一沱一沱,血一般的鲜红。若是落在人的身上,衣服上肯定也会染上了红色。也不知,这种红色能不能洗掉?如果,这果实掉在我身上,衣服弄脏了,母亲肯定会骂我。

那种小鸟真漂亮,绿色的羽毛。如果能抓到的话,养在笼中会不会像麻雀一样的气死?看个头,像是比麻雀小,气性应该不会像麻雀那么大吧?

冬天,当我家窗前的屋面上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后。父亲总会用一只竹筛网,做一个机关,以砻糠作诱饵,诱捕觅食的麻雀。当麻雀钻到筛底纹下,在砻糠中东啄西啄的时候,那根系了细绳,撑住筛网的小棍子会被拉走,筛网一下子罩住了底下的麻雀。拚命挣扎想逃走的麻雀被捉住时,抓在手中,还能感觉得到它的心脏在“别、别”地剧烈跳动呢!

抓这种绿色的小鸟,用砻糠作诱饵肯定不行。得用树上这种像杨梅一样的果实。但是,在树上,那种诱捕的机关怎么做呢?拉木棍的细绳倒可以通进教室里来,我只要坐在这儿上课,便能完成拉绳子的任务。也在下雪天诱捕?冬天的树上好像没有这种鲜红的果实。将果实摘下来放在地上?掉落在地上的果实,绿色的小鸟似乎并不太感兴趣。从来也没有见过,它们飞到地面上来。

现在太阳这么大,也没有下雪。这么大一块地方,要铺满雪,该下多大的雪呀!这树上的果实这么多,能摘得完吗?怎么摘?梯子没有这么高,也没地方架。全部摘下来放到哪里去?做诱饵不需要这么多。但是,不摘光了树上的果实,小鸟肯定不会飞到地上来吃你筛网下的诱饵……我设计种种诱捕的方法,阳光的投影不停地朝东移动。

下课的钟声响起,我随同学们奔出教室。上课的钟声响起,我又飞快地奔回教室。好在我坐在临窗那排的第一张桌子,进出都十分方便。那天,我刚坐下,挺起胸脯,便见从第二排那儿,滴溜溜地一前一后滚出两个硬币。我正诧异,想扭头看是谁的硬币掉地上了?见老师端着书本、粉笔盒已站在门口了。

我赶紧坐直身子,不敢再扭头去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垂下,看地上滚动着的两个硬币。硬币一前一后缓缓擦过讲台的南边,拐了个弯,消失在讲台的后侧。我瞟了一眼门口站着的老师,显然,他也看见了讲台后侧的那俩个硬币。他朝课堂上瞟了一眼,轻咳了一声。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个老师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在进教室之前,总会在门口轻咳一声,倒不是他每次来上课总会咳嗽。他平时似乎很少咳嗽,就算患了感冒,也只是一把一把地擤着鼻涕,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将浓浓的鼻涕甩在地上。然后,用鞋底将鼻涕辗去。他的这一声门口轻咳,是在告诉我们,“老师来了,都恭恭敬敬地坐好!”我们当然早就熟悉了他的这个把戏。听到这声轻咳,全部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挺直了腰肢。目光平视前方的黑板。

老师快步走向讲台,似是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顺手丢进他的粉笔盒里。讲台文件住了我的视线,他捡起了什么?我正猜测着。站在讲台后的老师,此时,肯定已将硬布踩在脚下。老师的鞋底多脏呀,脓鼻涕一定都干结在他的鞋底上。

我并且判断着:刚才的这两个硬币,前面的那一个应该是五分的;后面的那一个应该是两分的。谁口袋里放了这么多钱呀!我正呆呆地想着。老师已在讲台后站直了身子,他的目光朝教室一掠,便垂下眼神,看了看已摆在讲台上的粉笔盒。伸出右手,用三根手指撮住粉笔盒的一侧,将粉笔盒颠了几下。放下后,伸长食指和中指探入盒中,夹出了半截粉笔。老师开始上课了。

这一堂课,我依旧没能听进去多少课的内容。也没有再去设想如何捕捉窗外那棵树上窜来跳去的漂亮小鸟。光惦记着讲台后面,躺在地上的那两个硬币了。一会儿猜测那俩个硬币到底分别是几分;一会儿担心待会儿下课时,老师的那双鞋底会不会将硬币粘走了。

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我赶紧扭头朝第二排的第一张课桌瞟了眼。那张课桌上今天只有一个女生,也不知她的同桌今天为什么没来上学?我的心中又多了一个疑问。但是,这个疑问只在我的脑际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女生正涨红着脸,抓耳挠腮,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梳着的两只羊角小辫,也给她挠得散出了不少的头发,侧面望去,一副乱糟糟的样子。看来,那两个硬币是她的。我暗暗地想着,看她这副着急的模样!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朝她轻声一笑。她却理也不理我,甚至连眼角也不朝我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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