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青山埋骨(2/2)
张小娟只来得及将背上的陈五爷用尽最后力气推向伸过来的手,自己却被那恐怖的洪流瞬间吞没!那根维系着生命的救援绳,在洪峰的巨力下,应声而断!
“小娟——!”
众人的惊呼声被洪水的咆哮彻底淹没。那道穿着雨衣的、单薄却无比坚定的身影,在浑浊的怒涛中只闪现了一瞬,便彻底消失不见。
……
陈青山正在组织公司的挖掘机和人员,从另一侧奋力抢通道路。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的、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噩耗,像一道晴天霹雳,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张县长……为了救陈五爷……被……被洪水冲走了……找不到了……”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陈青山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小娟——!”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扔下对讲机,像一头发疯的豹子,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一片汪洋浑沌的灾难现场。
暴雨仍在倾盆,洪水依旧咆哮。陈青山像疯了一样,沿着浑浊汹涌的河岸,一遍遍地呼喊,一遍遍地寻找。
鞋子跑掉了,脚被尖锐的石头划破,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雨水、泪水、血水混杂在一起,顺着他扭曲的脸庞流淌。
“小娟!你在哪儿?你回答我啊!”
“张小娟!你出来!你不能丢下我!”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看着青山公司越来越好……要一起陪着爹娘到老……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他的声音从嘶吼变为哀嚎,最终只剩下无力的、破碎的呜咽。公司的员工、救援的队伍、村里的乡亲,看着这个平日里沉稳如山、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状若疯魔、肝肠寸断的模样,无不潸然泪下。
一天,两天,三天……官方的大规模搜救还在继续,但希望越来越渺茫。
陈青山不肯离开,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仿佛靠着那一口不肯熄灭的心气支撑着,沿着河道向下游寻找,范围越来越广,人也越来越憔悴,形销骨立。
在一个暴雨初歇、天色微明的清晨,在一处地势险峻、河道拐弯的乱石滩附近,搜寻陈青山的人,只找到了他一只被卡在石缝里、沾满泥泞的鞋。
陈青山,也失踪了。
……
消息传回陈家坳,传回那间承载了无数温暖记忆的老屋。
陈老栓和李秀英,张德富和胡蕙兰,四位老人,在短短时间内,接连承受了儿媳女儿生死不明、儿子女婿失踪寻人的双重灭顶之灾。那支撑了他们一辈子的精神支柱,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李秀英当场晕厥,醒来后,眼神便失去了焦距,只是呆呆地坐着,嘴里反复念叨着“青山……小娟……”,茶饭不思,迅速憔悴下去。
陈老栓仿佛一夜之间脊梁彻底弯了下去,他不再抽烟,不再出门,只是整天坐在门槛上,望着村口的方向,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流淌,那曾经坚毅的眼神,彻底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张德富和胡蕙兰的情况同样凄惨。胡蕙兰哭晕过去数次,醒来便抓着女儿和女婿的照片,泣不成声。
张德富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吃不喝,喃喃自语:“没了……都没了……”
巨大的悲痛,如同最致命的毒药,侵蚀着四位老人本就年迈衰弱的身体。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在无尽的等待与绝望中,灯枯油尽。
李秀英最先在睡梦中悄然离世,走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陈青山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木雕小马。
陈老栓在料理完老伴后事的第二天,被发现安详地躺在老伴生前常坐的躺椅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相隔不过半月,张德富和胡蕙兰也相继郁郁而终。胡蕙兰临终前,紧紧拉着前来探望的王大红的手,气息微弱地嘱咐:
“大红……好孩子……要是……要是哪天……找到青山和小娟……告诉他们……爹娘……不怪他们……让他们……好好的……”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承载着两代人深情的老屋,彻底空了。只剩下墙上那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每个人都在笑着,那幸福,却成了世间最残忍的无声嘲讽——凝固了回不去的昨天,映照着物是人非的今天。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坤江水日夜奔流,冲刷着曾经的伤痕,也带走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许多年后,很少有人再提起那场惨烈的洪灾,提起那对为这片土地付出了一切的夫妻,和那四位在悲痛中相继离世的老人。
只是在某个平行时空的轮回起点,一个新生儿响亮的啼哭划破黎明。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低沉而执着的声音在时空的缝隙里回荡,带着未能圆满的遗憾与深入骨髓的眷恋。
第三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