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永别(2/2)
他不觉得疼。
远不及何楚卿胡乱地从嘴里扔出来的胡话疼。
到了第四天,何楚卿已经再没有任何力气了,也失了声,眼泪也流干了。但他还是很疼。胸口、呼吸、心脏,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在叫嚣。
医生也一直安置在一楼。
原本和医生在门口交谈的顾还亭听见了屋内窸窣的响动,开门进来。
发现何楚卿平静地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他在哪里?”
顾还亭说:“白鹭把他接走了,我还没找到人。”
何楚卿冷笑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
旋即,他又哑着嗓子,时轻时重地说:“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顾还亭心一沉,轻轻叫了一声:“焉裁。”
何楚卿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过了半晌,何楚卿顺手抄过桌上的书本,朝他砸过去:“滚!我不叫你这个破名字。”
顾还亭只偏了一下头,没躲。
司令的眼尾清晰地泛起一点红。
骗子。
何楚卿想。
可是没有丝毫的舒缓下来。他有点脱力,腿软地扶住了桌沿。
顾还亭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把他抱在怀里。
何楚卿生出一点贪恋,心底却字字清晰地念——敌人。
这是何辰裕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
何楚卿没挣扎,伸手去攥住了司令的脖颈,直直地把人逼到了墙边。把人摁在墙上,他双手渐渐用力。他能感觉到顾还亭的呼吸在他手中滞涩起来,但是搂在他腰间的那双手,尽管更紧了,始终没松开。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是照旧,没有一点恨意,连责备也寻不到。
松开手,顾还亭弓着身,额头在他肩头,急剧地呼吸着。
何楚卿没动,不带一丝情感地问:“你就不怕我真杀了你?”
顾还亭的说话声音有点虚:“你随时都可以杀我。”
何楚卿不屑地转身后退两步。
沉默了半晌,又扎进了顾还亭的怀里。
他攀着人的脖颈,似咬似啃地朝着对方的嘴唇扑了上去。
顾还亭始终那么温柔地承受着他。
何楚卿心里麻木又颓然地想,我这是干什么呢?
撕咬很快变成了一个悠长又突兀的吻。
何楚卿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看见那上面尽是自己放肆留下的伤痕。
他带着哭腔说:“元廊,我好疼。你把我爱一爱,好不好?”
何楚卿头一次尝试坐在上首,吃力地挪动。
他想要点放肆,哪怕一点轻松,只是在密不透风的悲怆里找一点点的发泄口就好。
但是他寻不到。
躺下看见顾还亭的面孔,他还是咬牙切齿地在令人羞惭的快感里狠狠地抓他,拼劲全力地捶打他,啃噬他。
到达巅峰的那一刻,何楚卿蓦然出神。
——其实我应该去陪他。
一周后,这个房间里所有顾还亭的痕迹都被他清除了。从前他死乞白赖地求着人家和他同房,如今,他把人赶到了走廊另一侧的客房。
一切都不太凑巧。
白师长一直不见人,顾司令又被家事所累,傅月襄一个撑了几天。偏偏,在顾还亭恢复工作后的第一个休息日里,公馆里来了一位新客。
新客和顾司令一起进屋。
何楚卿死灰一样败坏的面色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倏地明亮了。
他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感慨万千地叫了一声:“师兄。”
白昭洋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和何辰裕所有秘密的人。是现在唯一一个能让他了解到何辰裕未知的那一面的人。
兴许他能带来一点何辰裕还在世的错觉。
看见司令的面色不太好,白昭洋讪笑着,装模作样地想抽走那条被何楚卿抓得死死的手。
何楚卿忽然冷淡地开口道:“你出去吧,我和师兄有些体己话要说。”
顾还亭只“嗯”了一声。
这让白昭洋很是惊讶。
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以为即便这俩人之间有爱,那也是基于皮囊之下的爱。毕竟,何楚卿这模样,当时就是久经风月的他也为之动容过。
可是,这种爱,可不包括让堂堂一届司令撂下尊严悉听尊便。
顾还亭前脚才出去,何楚卿立刻迫不及待地拽他入座,问:“辰裕...我阿弟他...”
他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白昭洋恢复了淡漠的模样,先从袖带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说:“这是他去调查局自首前嘱托我交给你的。”
何楚卿着急,却又小心翼翼地拿裁纸刀划开——
阿兄,不要伤心。
如果我有魂灵,一定守在你身边。
他拿着那张不甚正式的信纸,像是端着金箔一样谨慎,手腕不住地微微颤抖。
何楚卿以为这几日来的折磨已经叫他不会流泪了,此时仍滑下来形影单只的一行泪水。
白昭洋说:“从你被抓进去开始,他就一直想去把你换出来,我劝了他很久,最后这次,他没找我商量。”
闭上眼睛,何楚卿深吸了一口气。
白昭洋继续道:“他写信嘱托我,如果你不知道他死,就什么也不用做,如果知道,就给你这封信。——别这么看我,他给我写的信,我已经毁掉了。”
何楚卿挪开了视线。
白昭洋跟着沉默了一会,才说:“他的遗体,白师长已经火化了。”
何楚卿冷冷地一掀眼皮,才要发作。
白昭洋紧接着又道:“是辰裕自己的意思。而且,残骸留在他那里。”
何楚卿没再说话。
这时候,白昭洋又递出一样东西来。
是一个锦囊。
他说:“如果你不害怕的话...这是他的一节指骨——”
何楚卿夺过来,将里面的白骨倒在手心,紧紧握住。
白昭洋看得毛骨悚然,补全后半句:“也是辰裕嘱托过的...”
“原话呢?”何楚卿问。
白昭洋没去看他状似癫狂的神情:“如果...如果你知道的话,把信给你,最好能给你留下他的一部分。”
何楚卿出神地摩挲着,看着那块骨头。
白昭洋瞥了几眼,不忍再看。
他生来淡漠,虽然悲天悯人,但实在理解不了这种洪烈浓稠、寻死觅活的感情。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震撼。
“还有,”白昭洋最后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我劝你,最好出国散散心。不要再在这片伤心地上蹉跎,要是严重起来,你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道阴影。”
何楚卿心不在焉。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愿意一生这么记得他的阿弟。
更何况...这块伤心地,还有一个顾还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