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长辞(2/2)
何楚卿想骂他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人在眼前了,几天来抓心挠肝的等候和措辞就像一场笑话,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会流泪哽咽。
他觉得自己没用。
但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吐露不出来。
何辰裕伸出冰冷的仿佛没有温度的手,透过栏杆拂去他的眼泪。
像以往一样鬼灵精怪地凑到他的耳边,问:“刚刚白鹭说,明日他要带老部下来劫狱,就在早上九点...那个时候,调查局的人都忙,防守不严。更何况是北宁驻军,一定轻而易举的。阿哥,你别哭啦。”
何楚卿点了点头,自己也胡乱地抹眼泪,说:“我知道——我知道的。事成之后,你和白鹭尽管去任何地方都好,再也别回来了,知道么?我不是为这个...我是、我是...”
他又控制不住泪水了。
“但是你知道吗?”何辰裕看见他哭,倒是有点别样的快意,连着语调也轻松了不少,“我刚刚没有让他看见我的脸。因为这两天挨饿,也没有刮胡子,一点儿也不好看。明日,让他戴好了梳洗用具再来救我,不然我可不跟他走。”
何楚卿勉强笑了一下。
何辰裕坐到地上,低声跟他絮语:“阿哥,你记得你那日来找我,我唱过的南柯梦吗?...那是我最后一次唱戏,估计往后再没机会登台啦。那是唱给你的,你一定要记得我当时多漂亮,身段多美...阿哥,你记得虹海的时候,我对你总是不好么?这个你别记得,算了...阿哥,那你还记得小时候娘唱过的莲花落么?我只记得一点点,什么爱恨痴心永不离别...”
何辰裕哑着嗓子唱了一句,噗嗤笑了一下,眼泪也笑出来了:“我现在唱得不好了,你多给我带一点盘缠,我怕连街边搭台卖嗓子都要造人嫌。”
他们俩彼此带着一点笑意看着对方。
说着说着,何辰裕的眼泪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何楚卿隔着已经被他俩捂热了的铁栅栏,探进胳膊去搂住了他。
何辰裕哽咽地哭诉:“哥,我才做了你这几年的弟弟...就、就又要分别了——往后,不论怎么样,再见也难了吧?你会忘了我吗?你会忘了我的模样吗?你多看看我...”
何楚卿湿着脸说:“不会的。就算你不在身边,也是我的阿弟。唯一的、仅此一个...不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在报上刊登我的信息,所有报纸,一个不落...南柯梦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对了、对了,就以‘江冷玉芙蓉’为暗语,怎么样?”
何辰裕捧着他的脸,边流泪边迫不及待地点头,就好像还没分别就已经重逢了。
看了他一会,何辰裕忽地把脸凑过去,用自己的嘴唇在何楚卿唇上贴了一下。
他总觉得不论是抱着还是搂着,都不够表达他的感情。
好像他们和任何一对手足都一样似的。
往后,何楚卿要是有别的好朋友,也能照旧搂着抱着,攥着手。
只有亲吻不一样。
...只有亲吻不一样。
何楚卿哭得几欲晕厥,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顾还亭抱回到家里去的。
第二日,他睁眼时候天还蒙着一层黑布。
楼下,家里的座钟轻轻浅浅地敲了五下。
何楚卿几乎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醒过。
室内燃着他重金采买的安神香,顾还亭睡在身边。
两个人都一点没有安神。
顾还亭随着他一同坐起身来。
何辰裕在调查局的两天,他们三个人几乎没有一刻不在细思冥想该怎么办。
白鹭问何楚卿,何辰裕到底是不是流党?何楚卿没有回答。但是,从那一刻他们就知道,再不可能平安无事地把何辰裕从调查局里光明正大地接出来了。
他们约定在十点准时强抢出南城门,去北宁周边最南部的那个码头搭乘去往英国的轮船。
十点。
如果不出意外,何楚卿还能在南城门遥遥地见一眼何辰裕。
他紧扣着顾还亭的手,靠在司令肩上,合衣等待那个时刻。
六点钟、七点钟。
每次的钟响都像敲在耳边。
七点一刻,何楚卿牵着顾还亭下楼来,直接坐在钟前,一分一秒地看时间和生命流淌过。
七点二十,门铃响了。
何楚卿吓了一个激灵。
顾还亭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调查员。
他朝着司令敬了一个礼,礼貌地问:“何楚卿先生在吗?”
顾还亭对他的客气无动于衷:“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调查员又说:“是这样,司令,有一个文件需要何楚卿先生亲自签字。”
门外每说一句话,何楚卿都紧张得呼吸不畅。
他终于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问:“我在。是什么文件?”
调查员没有说话,意味深长地递过。
这是一份详细的何辰裕的审讯报告。不仅列了什么时候入狱,随身搜刮携带的物品,还有谈话记录。
何楚卿翻过几页密密麻麻的记录,到了末页。
——行刑时间、行刑地点、行刑方式...
何楚卿看到留给自己签字的那一栏空白,冷漠地递回:“我不会签的。”
调查员满怀歉意地笑了笑,说:“我劝您...再仔细地看看呢?”
有什么问题?
何楚卿心下如擂鼓,惴惴不安地再度扫过所有的信息。
行刑时间、行刑地点、行刑方式...
行刑方式、行刑地点、行刑...
何楚卿身形一晃,堪堪扶着门框。
眼前,时间的一个缝隙被无尽地拉长,长到他的世界里只有耳中的嗡鸣。
接着,他离弦的箭似的,朝着早就备好的车飞奔过去。
在驾驶位上昏昏欲睡的司机被他惊醒。
何楚卿不分青红皂白地吼:“南桥刑场!快点!”
顾还亭看到了那上面的具体日期——
3月13日。8:00。
赫然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