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南桥见闻(2/2)
那人面容黝黑,穿着布衣,遍布斑斓,像刻意染上的花纹似的,有一种诡谲的美感。
那人的脑袋癫狂地一抖,狠狠垂下来,快要掉了似的那么悬着。殷红的染料扑簌掉落,把棉布衣染得更斑驳了。
血。那是血。
何楚卿猛地回身过来。车还在前进,他心跳如雷,像要冲出肋骨的禁锢似的响。
司机嘟哝了一声:“雪天的路本来就难走,还有这么多人堵着,也不知道有什么热闹好凑。”
何楚卿听不见他说的话,又再度回过头去。
他的身子随着车行的角度越来越偏,快要被那处吸走了魂儿似的。
他没再看见有人那样了无生命,只隐隐看见还有几个人。他们的脑瓜顶,他们的衣襟。又有零星的穿着制服的人,像是调查局。
人太多,即便吵闹的有限也只能耳鸣似的听见几声无情的枪响。
司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声调猛然降了下来,闷闷地说:“哦,原来是在行刑。”
何楚卿重又靠回座椅,他们的小汽车终于冲出了人堆去。离着那处越来越远了。
何楚卿很愤怒。虽然他就是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但脑袋里却烧着一团火,让他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有必要吗?
有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菜市场路口杀人给所有的人瞧吗?这件事很令他们自豪吗?就因为他们是流党还是什么的?大概还是流党吧。
火烧到最后,仅剩一团直上的白烟,余下了形单影只的木然。
直到到了家,他也再没了夸夸其谈的兴致。
一进门的暖意让何楚卿的躯体松懈下来,顾还亭坐在一楼沙发翻书。
顾司令一般不会在这儿看书,一定是在等他。
何楚卿调整好状态,来不及褪下外套,先跑过去坐在司令身边,把人搂住。
方才被那行刑场景骇得厉害,眼下倒是安心不少。
只不免还是要想到,他搂着的是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脖颈和脑袋瓜,而旁人的则早已了无声息了。
顾还亭环着他的后背,拍了两下。替他卸下背包,又脱下冒着寒气的外套。
何楚卿紧紧搂着他,搂到司令的脑袋不得已被他挤得偏着些许,而后一件一件地交代自己上的课,吃的饭,和他吃饭的洋人长了什么模样,他们谈了什么生意。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直到彻底把那刑场忘了大半。
司令提着他的书包,两人一起进了书房。
顾还亭又边听他念叨,边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方便他等会功课。
“...带奥斯汀见了辰裕的画报,我又去赌场那边瞧了一眼。这个窦西倒是真出乎意料,我对他提防许久了,慢慢地交给他些事务,他倒是也办得不错。”何楚卿说着说着,看见顾司令拿起那个从柳兴萼那儿借来的笔记本。
顾还亭翻看了一眼:“不是你的?...柳兴萼?”
司令几乎过目不忘,当然记得哪个本子是他的哪个不是。
何楚卿就等着他来问,故作无所谓地说:“哦,那个啊。是我借同学的。我的笔记没记全。”
顾还亭没问他为什么没记完,而是问:“我见过吗?”
“你...”何楚卿其实盘算了很久,却仍是要装模作样的想想,“你见过的。当时,你还订着婚呢。有一次去顾一盈的话剧社,你瞧见他和我说话,把手臂搭在我肩头...”
“噢。”司令有印象了,也看出了何楚卿那点再显眼不过的小心思,“那个人我记得。”
这效果不如何楚卿所想。
他上下打量顾司令,先发制人:“你记得?”
他不挑起事端不肯罢休,走到顾还亭身边去:“你记得别人干什么?你记得你军里那些糙汉,我就不说什么了,你怎么连学生也记得?下次岂不是要记得什么舞女、歌女的了?你这次记得脸,下次就记得人家的身段,记得人家的穿衣,真是反了天了!”
何楚卿原本是没事儿找事儿,说着,倒是真有点醋意起来了。
顾还亭大获全胜,还在说:“那怎么办?我记得的就是比较多。我还记得...穆三小姐那次和我跳舞的时候,穿的是一条深色裙子,她给我递过两张《茶花女》的话剧票...”
何楚卿扑过去,拼命在司令的嘴唇、面颊和脖颈处又舔又啃,剥开他的睡衣在锁骨用力吸了一个红痕。听见顾还亭疼得“嘶”了一声,他才松口。
抬起头来,捏着他的下巴:“敢不敢记得别人了?再记得,下次我就弄在这儿...”
何楚卿往他胯下用力带了一把。
这一下倒是比方才都疼上几分,顾司令摁住他的手:“轻点...祖宗,不用传宗接代,倒也还得伺候你。”
他没说他记得的那些片段,都和何楚卿连在一起。比如,和穆孚鸢跳舞那次,他正和何楚卿赌气,也有几分想引他起醋意的缘故,刻意搂了人在他眼前晃。
而送话剧票时候,他正把受了伤的何楚卿亲自养在家里,夜半睡不安稳,跑了许多趟人家的卧房,在他的额头上留过一个吻。
这都早在何楚卿说喜欢他之前。
但何楚卿已经很满意了,唧唧哝哝地说:“实在不行,下次我伺候你就是了...”
他又抱着人爱不释手。
顾还亭从身侧的书柜里拿出一封信来,别着胳膊用信封拍了两下他的脑袋,说:“要看吗?”
何楚卿本来没兴趣,仍挂在司令身上说:“什么东西啊?”
司令答道:“杨德晖来的信。下午才到。”
何楚卿撑起身来,拆了信封。
这实在是一篇字很密的信,足足写了有快三页。这封信的笔迹没有公孙眉当日给他看的那封工整,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潇洒。
坐在桌边看完,何楚卿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封信了。”
顾还亭好奇道:“为什么?”
何楚卿当真似的,满腹狐疑地挑眉瞧他:“...你不会是和杨德晖有过什么吧?先给我个预警,好为接下来的坦白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