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多恩的礼物（2/2）

多恩继续道，他的逻辑链条清晰展现，“基于我们正在构建的……合作关系框架，以及基于初步情报所认知的、帝皇作为人类物种至高领袖与保护者的地位，”他谨慎地选择着词汇，避免任何可能被视为宗教性崇拜的表述，“我决定，将山阵号的发现权、初步勘察所得的全部数据、以及对其的临时管辖权，作为一份……象征诚意的礼物，呈递给帝皇陛下。由帝国最高权力中枢来决定如何最有效地处置、研究并最终利用它。” 这个决定背后有多重冷静的考量，其一，展现最大诚意，主动提供一个极具战略价值和科研价值的“贡品”，这无疑能在后续具体的条约条款谈判中，为因威特换取更有利的地位和补偿；其二，转移潜在风险与负担，如此强大且充满未知的古老造物，在完全修复、理解并确保绝对控制之前，对因威特而言可能不仅不是助力，反而是吸引各方觊觎的祸源和消耗资源的无底洞；其三，这是一次深刻的试探，观察帝国如何处理这份厚礼——是急于接收现成的好处，展现出贪婪或短视？还是具有更长远的眼光和更富智慧的策略？

大厅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只有供暖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因威特永不停息的风声（或许只是错觉）。这份“礼物”的分量，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它不仅仅是一艘船，它是一个可能改变力量平衡的符号，一份沉重的信任（或试探），一个关于未来关系的巨大隐喻。

马卡多沉默了片刻。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石穹顶和星球的大气，直接“看”到了轨道上那艘静默悬浮、伤痕累累却依旧散发着不朽威严的巨舰。同时，他也仿佛看透了多恩提出此举时，那精密思维背后层层递进的逻辑链条——诚意、风险转移、试探。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很轻，却重若千钧。

“罗格·多恩阁下，”马卡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于对等尊重的肃穆，甚至比之前讨论条约原则时更多了一份深沉，“这份礼物的价值，确实无可估量。它不仅是一件古老的造物，更可能承载着失落纪元的人类智慧与技艺。帝皇若知，亦会赞赏你的恢宏气度、务实考量以及对人类整体利益的深远见识。然而……”

他上前一步，苍老却挺直的身形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的历史与重量，清晰而沉稳的声音在宏大的石厅中回响，撞在墙壁上，激起轻微的回音，“山阵号，它出现在你的轨道上，由你的子民首先发现，在你的意志与授权下被初步探索。这艘船，无论其源头如何，此刻它与你的命运，与因威特这片土地及其人民的命运，已经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最初的链接。帝国，以及帝皇，所需要的，从来不是从它的儿子们、从它未来的支柱手中，简单地收取贡品和战利品。帝国期望看到的，是你们——被赋予了非凡能力与责任的个体与世界——能够运用自己的力量、智慧与意志，主动地去开拓、去建设、去扞卫人类的未来，并在此过程中，证明你们的价值，实现你们的宿命。”

他看着多恩那微微睁大的、如同灰色燧石般的眼眸，语气坚定如亘古磐石，一字一句，仿佛刻入空气，“它对你而言，罗格·多恩，不应仅仅是一件献给遥远泰拉的贡物，也不应只是一个需要移交的麻烦。它应该被视为一个机遇，一个考验，一个专属于你、你的能力、以及你所统治的因威特世界的——试金石与磨刀石，”

他稍作停顿，让这些话语的含义充分沉淀，然后继续阐述帝国的建议，“帝国可以、也愿意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分享我们掌握的关于类似古老造物的有限历史资料与工程技术原理。我们甚至可以协调火星机械教，派遣合适的专家团队前来协助。但是，山阵号的全面评估、修复方案的制定、重启工程的主导、乃至最终其控制权的归属……帝国方面强烈建议，并抱有高度期待，这一切，应当由你，罗格·多恩，亲自领导，由你麾下那些已经证明了其坚韧与技能的因威特工程师、工匠和战士们，去主导完成。让修复山阵号的伟大工程，成为因威特正式加入人类帝国后，第一项震撼世人的、彰显你们独特能力、智慧与不屈意志的丰碑。让这艘古老的巨舰，在你们的双手下重获新生，并在此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你个人力量与责任的延伸，成为因威特对帝国贡献的永恒象征，而非仅仅是泰拉宝库中又一件编号收藏的、冰冷的远古遗物。”

这番话语，其内涵和深远用意，完全超出了多恩最初的预料和算计。他预想了接收、拒绝或讨价还价，但从未想到帝国会以这种方式，将如此重担和责任，连同巨大的自主权，一并交还给他。这打破了他基于“付出与回报”和“风险与收益”的简单博弈模型。

然而，一旁的佩图拉博，却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没有丝毫惊讶。这不是客套的推让，也远非简单的示好。这是更深层次的、近乎冷酷的战略考量与政治智慧，是只有站在帝国和人类文明存续高度才能做出的布局。马卡多不是在拒绝礼物，而是在以一种更高明的方式“接受”——他赋予多恩更大的责任、荣誉和自主空间，同时巧妙地将山阵号的命运，与多恩个人、因威特世界的荣誉未来，乃至与整个人类帝国复兴古老科技的宏大叙事，深度绑定在一起。这无疑是对多恩能力的极高认可和一场艰巨的考验。同时，这也是一种极其高明且难以抗拒的笼络与融合策略——让多恩在主导修复山阵号这一史诗级工程的过程中，将不得不与帝国的技术体系、资源网络、人才库产生千丝万缕的、日益紧密的联系。他将需要帝国的知识，帝国的材料，或许还有帝国的保护（以防其他势力觊觎）。在这个过程中，多恩及其子民对帝国的归属感、认同感乃至依赖感，都会潜移默化地生长。而山阵号一旦修复，其作为多恩旗舰和因威特象征的身份，也将使其成为帝国武装力量中一个既强大又独特的部分，而非独立于体系外的孤岛。

但佩图拉博知道，或许马卡多和帝皇的考量，还有更深一层、更迫切的、源于那个黑暗未来的原因。山阵号——这艘不屈的堡垒，这艘最终承载着帝国最后希望与尊严的方舟——在人类最黑暗的时刻，扮演了何等关键的角色。它不仅是武器，是堡垒，更可能是在一切防线崩溃后，保存文明火种、进行最后抵抗乃至战略转移的“最终希望”。帝皇和马卡多深知这一点。因此，他们绝不能简单地将其作为一件宝物收归国有，存放在泰拉的轨道上。他们必须让它与最适合它的主人、最懂得运用它进行“防御”和“坚守”的原体，尽早地、彻底地融为一体。他们需要多恩熟悉它，掌握它，如同熟悉自己的手臂。他们需要山阵号成为多恩的一部分，如同堡垒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因为在那可能到来的、比上一次更加绝望的未来里，山阵号与它的主人，必须成为那道最终、最坚固的防线，或者……成为确保火种不灭的方舟。这份“礼物”的归还，实则是一份关乎人类命运的责任托付。

多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长久的沉默。他矗立在那里，仿佛与脚下的黑曜石基座、与整个堡垒、与星球本身连接在了一起。他灰色的眼眸深处，看不见的情感或许没有波动，但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思维中枢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无数逻辑路径被建立、分析、权衡、模拟。评估着马卡多这个反提议背后的所有潜在含义、隐含条件、长远影响、风险与收益。这远比简单的赠予和接受要复杂千万倍，但也……似乎更符合他内心某种对“秩序”、“掌控”、“创造”和“责任”的深层需求与本能。亲手让一个沉寂万古、伤痕累累的古老巨兽重新苏醒，解析它的奥秘，修复它的创伤，将其纳入自己严谨的秩序体系，并使之成为守护的力量——这本身，就是一项无与伦比的、充满吸引力的挑战和至高成就。这甚至超越了治理一个星球，更像是在塑造一件足以流传万世的、兼具力量与美感的终极工程杰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石厅内的寂静几乎凝成实体。马卡多耐心等待着，如同一位老练的导师等待学生解出难题。佩图拉博屏息凝神，瓦尔多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旧，林江等人则静静观察着这决定未来走向的关键一刻。

终于，多恩抬起了头，他眼中的思索光芒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加凝练、更加坚定的决心。“……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也更加厚重，里面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近乎庄严的考量，“那么，关于山阵号的修复、研究工程，其具体的合作框架、帝国承诺提供的技术支持范围与限度、资源补给清单、知识产权划分、以及该工程在帝国与因威特整体协议中的优先级别与资源保障条款……所有这些，都需要作为独立的附属议定书，纳入我们即将起草的总体协议草案，进行详细而明确的讨论与规定。”

他不仅接受了这个提议，而且立刻以他典型的务实风格，开始将其转化为可执行、可监督的具体条款和项目计划。对他而言，接受一项挑战，就意味着要为其制定最完备的方案。

“当然。”马卡多微微躬身，表示完全的同意，苍老的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满意的弧度。谈判，不仅没有因这份意外的“礼物”而陷入僵局或简单的利益交换，反而因此被推向了一个更深层次、更具建设性、也更能绑定未来命运的阶段。佩图拉博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心中对多恩未来的道路，对山阵号未来的命运，对人类帝国那晦暗不明的未来，产生了一丝新的、复杂的、混合着沉重与微弱希望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