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交融(1/2)
荷鲁斯那饱含力量与权威,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信息的声音,在装饰着精美浮雕与浩瀚星图的执政官议事厅内缓缓沉寂,但其引发的震荡却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蔓延、回响。他带来的消息——帝皇已悄然返回泰拉,将全部心力投入那神秘莫测的“网道计划”;泰伦虫族主力舰队如同银河尺度的瘟疫,将在百年内兵临人类疆域的恐怖预言;以及帝皇对此做出的、摒弃了一切温情与犹豫的、冰冷而决绝的应对指令——如同数块来自深空的陨石,接连猛烈地撞击在罗伯特·基里曼原本如同平静湖面般清晰、有序的思维世界,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滔天巨浪,而后留下的是被彻底搅浑的湖水与破碎不堪的理性倒影。
宏伟的议事厅内陷入了短暂的、几乎令人心脏停跳的沉默。唯有墙壁上那座古老的、由马库拉格初代工匠大师打造的机械计时仪,其精密的齿轮与摆锤依旧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这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它冷酷地提醒着在场的两位半神,时间的流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做出关乎亿万生灵命运决策的沉重压力,正随着这每一声“滴答”而愈发紧迫地压迫下来。
罗伯特·基里曼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奥特拉玛山脉的主峰,这是他经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仪态。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那双通常如同马库拉格晴空般湛蓝、闪烁着理性分析与果敢决断光芒的眼眸,此刻却失去了焦点,仿佛穿透了装饰华丽的穹顶,凝视着虚空深处某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充满混乱与矛盾的未来图景。他放在光滑冰冷的黑曜石桌面上的那只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指节因下意识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正无声地按压着坚硬的桌面,这细微的动作,是唯一泄露其平静外表下那正在翻江倒海的内心风暴的窗口。
帝皇没有亲自前来。
这个消息在初听闻时,确实像一枚细微却无比锋利的冰刺,精准地扎入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或不愿承认的角落——那里或许隐藏着对那位基因之父、那位人类之主亲自莅临马库拉格、对他所成就的一切给予直接认可的、一丝微弱的期待。这期待源于血脉,更源于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构建的、他认为代表着人类未来方向的五百世界体系。
但这一点点属于“罗伯特”而非“原体”的个人失落感,几乎在产生的瞬间,就被紧随其后、如同冰海怒涛般涌来的、关乎整个种族生死存亡的宏大信息彻底淹没、碾碎。泰伦虫族……来自宇宙黑暗面、象征着熵增终极形态的具象化灾难……其描述的规模、其吞噬的模式、其代表的纯粹毁灭意志,其威胁程度远超他过去面对过的任何异形文明、任何星系叛乱、甚至是任何可理解的战争概念。帝皇坐镇人类心脏泰拉,调动整个帝国的资源,应对如此规模、如此性质的灭绝危机,这从战略逻辑上看,是无可指摘的,甚至是绝对必要的。他那经过严格逻辑训练的大脑,其理性部分清晰地告诉他,这是面对终极威胁时,唯一正确的、最高效的战略抉择。
然而,真正让基里曼感到一股寒意从脊髓深处升起,让他那习惯于在浩如烟海的法典条文、精密计算的发展规划与概率模型中寻找最优解的心灵为之剧烈震颤、甚至感到某种撕裂般痛苦的,是帝皇为应对这场危机所下达的具体指令——那冰冷、简洁、不带任何修饰语的几个词
“立刻收回所有基因原体,忽略一切边远星球,对于反抗星球给予灭绝令。”
“立刻收回……忽略一切……灭绝令……”
这几个词汇,如同带着无形倒刺的冰冷锁链,狠狠地缠绕在了他思维的核心处理器上,与他毕生信奉、实践并引以为傲的一切理念——秩序、法治、可持续性、善政、对人类潜能的信念——发生了最根本、最剧烈的冲突。
“‘忽略一切边远星球’?” 这行文字在他脑中化为血淋淋的景象。这意味着远征舰队将如同一把无情的手术刀,沿着既定航线直线前进,对航线两侧无数在黑暗中挣扎、哀嚎、祈求帝国天鹰庇护的人类世界,对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求援信号、他们仅仅作为人类一员而存在的权利,彻底视而不见?大远征的崇高目的,那被写入帝国圣典、激励着无数战士前赴后继的宏伟蓝图,难道不是让所有迷失在星海的人类同胞重归统一与荣光,共享理性与秩序的庇护吗?将这些本可以被拯救、被纳入帝国版图、为其注入活力与文明的世界,仅仅因为其地理位置“偏远”,或可能因为恐惧、误解、乃至是被异形或混沌残余势力裹挟而表现出短暂的“反抗”,就将其无情地抛弃在毁灭的潮水前,甚至……亲自动手将其提前抹去?这……这难道不是对大远征初衷最根本、最彻底的背叛?这与他呕心沥血建立五百世界,将秩序、法律、繁荣与希望带给每一个愿意接受教化世界的核心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灭绝令’?” 这个词如同丧钟在他意识深处轰鸣。他,罗伯特·基里曼,并非天真烂漫、心慈手软的懦夫或理想主义空想家。他清楚地知道战争的残酷代价,明白在必要时刻,必须做出痛苦但符合更大利益的冷酷决策,牺牲小部分以保全整体。但灭绝令……那是最后的手段,是终极的绝望,是承认一切外交、一切军事行动、一切拯救努力均已失败后,不得不动用的、彻底毁灭一个世界上所有生命、所有文明痕迹、所有未来希望的最终判决。如此轻易地、甚至是作为一种“路过”时的标准操作程序来使用?这不再是战争,这是……系统化的屠杀。是在“效率”与“大局”之名下,对生命价值最彻底的否定,是赤裸裸的暴行。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马库拉格井然有序、沐浴在阳光下的城市,那些在完善律法体系庇护下安居乐业、追求知识与进步的人民,那些他呕心沥血设计并构建的、旨在最大限度实现公平、效率与可持续发展的行政机构与民生设施。如果帝皇的这条指令意味着,为了那个遥远的、所谓的“大局”和“生存”,可以随时、随意地牺牲掉像马库拉格这样的模范世界,或者哪怕只是一个刚刚脱离野蛮、人口稀少的边缘殖民地,那么他所坚持的一切——理性、法治、对个体与集体福祉的长期考量、文明的延续与发展——其存在的意义何在?帝国的本质,难道最终要归结于这样一种冰冷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吗?
一种深沉的不安,混合着理念被颠覆的眩晕感,紧紧地攫住了他。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为了种族生存而不得不采取的、痛苦但必要的策略,他更看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先例——为了最终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所谓的效率,可以肆意践踏最基本的道德原则与文明基石。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理性与困惑、忠诚与质疑激烈地交战着。他看向坐在对面、正耐心(或者说,是带着某种审视的期待)等待着他对于帝皇旨意做出明确回应的荷鲁斯。荷鲁斯的眼神复杂难明,其中有对基里曼此刻挣扎的理解,有对时间紧迫的无声催促,或许……也隐藏着一丝对他这位以“治理者”和“理性主义者”着称的兄弟,能否迅速适应并接受这种残酷新现实的审视。
“战帅,”基里曼的声音终于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因内心激烈冲突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沙哑,“帝皇的意志……以及我们所面临的、来自泰伦虫族威胁的极端严重性,我……已充分理解。”他选择了最正式、最符合礼仪,也最谨慎的措辞,作为开场白。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需要经过内心道德法庭与逻辑分析室的激烈辩论和权衡,才能艰难地诉诸于口。
“为了应对泰伦虫族这样……超越常规战争概念的存在,集中我们最核心的力量,提升至前所未有的效率层级,是必然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他首先承认了逻辑上的必要性,这是他作为战略家和原体的理性部分无法反驳的冰冷事实。
“但是,”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蓝色的眼眸中闪烁起属于奥特拉玛执政官和立法者的锐利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对原则的坚守,“‘忽略’与‘灭绝令’……这样的指令,其具体执行的方式与尺度,至关重要,甚至可能决定我们最终留存下来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类’。”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我们大远征的最终目的,是保存和复兴人类文明,是让散落的火种重聚成照耀黑暗的烈焰,而非仅仅是在灾难过后,留下一堆破碎的、冒着青烟的废墟,和无数被无情抛弃、被我们自己亲手毁灭的亡魂与怨恨。”
他没有直接反对帝皇——那在帝国体制和基因层面都是不可能,也是不可想象的。但他明确地、毫不退缩地表达了他的质疑,并试图为这条冰冷彻骨的指令,注入一丝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合理性”与“人道底线”。
“我们需要一个标准,战帅。”基里曼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使得他带来的压迫感陡然增强,语气也变得愈发不容置疑,“什么样的反抗,是源于可以理解的无知或恐惧,值得我们去拯救、去教化?什么样的抵抗,是源于根深蒂固的异端或异形控制,必须毫不留情地予以碾碎?在启动最终手段之前,是否有进行快速评估、发出最后通牒、尝试劝降瓦解的可能?我们不能……我们绝不能让自己堕落成仅仅是一股盲目毁灭的、毫无辨别力的天灾洪流。那样的话,我们所扮演的角色,与我们所要对抗的、那吞噬一切、抹杀一切的‘终焉之潮’,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又一块巨石,在议事厅内回荡。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面对冰冷残酷现实时的痛苦挣扎,是一个文明的建造者在被迫扮演毁灭者角色时的灵魂拷问。他看向荷鲁斯,不仅仅是在等待这位被帝皇赋予最高军事指挥权的战帅给出回答或解释,更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位他最强大的兄弟,对于这条命令背后所蕴含的深刻伦理困境与文明悖论,究竟持何种态度,其底线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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