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复盘(1/2)
千黯号的第七号对接平台,成了连接生与死的冰冷渡口。巨大的泄压门外,是永恒黑暗的虚空和尚未清理干净的战场碎屑;门内,是弥漫着消毒液、低温冷凝气和淡淡腐坏气息的压抑空间。低温照明灯投下惨白的光,将一切照得棱角分明,毫无温情可言。
佩图拉博如同一尊由钢铁和悲痛浇铸而成的雕像,矗立在平台边缘的阴影里。他巨大的身躯几乎与背景的粗粝舱壁融为一体,只有偶尔伺服系统为补偿微小动作而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证明他并非死物。他那破损的复眼传感器,沉默地记录着眼前循环往复的景象。
一艘艘小型运输艇如同工蜂般往返,每一次舱门开启,带来的都不是补给,而是更多战争的残骸——被真空冻得僵硬扭曲、覆盖着冰霜的遗体,有些还算完整,裹在联合政府的蓝白色旗条裹尸袋里;更多的,则是盛放在特殊容器里的碎片、组织,或者仅仅是一袋袋贴着标签、标明发现坐标的个人物品
利刃之子的战士们组成了沉默的传递链条。他们的动作因为疲惫和悲伤而有些迟缓,但依旧保持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纪律性。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靴子踩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以及担架或容器放置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这种沉默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窒息。每一次交接,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告别。
佩图拉博的处理器核心无法理解这种“低效”。在他的逻辑里,阵亡就是资源的永久损耗,记录在案,分析原因,优化战术以避免下一次即可。如此大费周章地回收这些无用的有机物和金属,甚至可能影响舰船的维修和战备进度,这在他的战争方程式里是严重的错误。
但他那被林江和这个陌生文明一次次冲击的灵魂深处,又有某种东西在阻止他得出这个冰冷结论。他看着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明显属于年轻人的、被烧得只剩一半的身份牌擦干净,放入回收袋;他看着另一个士兵对着一个残缺的遗体,尽可能地将它摆正,仿佛这样能给予死者最后一点尊严。这些画面,像病毒一样侵蚀着他万年不变的逻辑堡垒。
与此同时,千黯号主舰桥。气氛同样凝重,但却是另一种形式的压抑。
巨大的全息星图悬浮在中央,ngc 628战役的整个过程被以数据流和光影的形式精确还原、慢放、定格。每一个战术动作,每一次火力交锋,每一艘舰船的损失,都被赤裸裸地解剖开来。
林江坐在指挥座上,姿势未有太大变化,但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以非人的速度捕捉、分析着海量数据流。叶平和维尔站在一侧,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强迫自己将精力投入到技术分析中。
英德里克元帅的全息投影更加凝实,他双手抱胸,眉头紧锁,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周围是其他幸存舰船舰长的虚拟影像,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疲惫、悲痛和一种劫后余生的亢奋。
“ares-05‘复仇号’的损伤报告最终分析出来了,”叶平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调出一个复杂的结构图,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损伤区域,“主力场发生器过载烧毁,第三、第四宏炮阵列全毁,左舷75%的外部传感器阵列失效,龙骨出现微观裂缝……最重要的是,舰长阿德里安·霍尔重伤昏迷,副舰长马克西姆·佩特罗夫……确认阵亡。伤亡人数占其满编乘员的百分之四十。”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阵死寂。
“虫族的生物酸液对现有装甲的腐蚀速度比stc数据库预测的快了17%!”维尔紧接着开口,语气带着后怕和焦虑,“它们似乎能极快适应我们的材料特性!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如果被集中喷吐在关键部位……”
“光矛阵列的齐射协调仍有0.5秒的延迟!”一位阿瑞斯级的舰长(可能是“壁垒号”的莎拉·吴)尖锐地指出,“如果不是千黯号第一时间精准命中‘裂界者’的反应炉,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这0.5秒足够‘噬星者’完成部分转向,我们的齐射效果会大打折扣!”
“我们的穿甲弹头对利维坦级母舰厚重生物甲壳的侵彻深度不足!”另一位舰长补充,“必须要求火星熔炉立刻研发更高初速、更耐高温的弹芯材料!”
争论声开始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应激和推卸责任的苗头。
“够了!”英德里克低吼一声,如同闷雷,压过了所有声音。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江身上。“争论技术细节是之后的事。现在的问题是战略!我们付出了条命!换来了什么?三艘母舰的毁灭?但裂缝还在!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
他猛地指向星图上那片依旧扭曲的区域,“我们必须立刻向联合政府最高议会提交报告,申请调动一切资源,优先建设冥王星前哨基地!将其武装到牙齿!把它变成钉死在裂缝门口的钢铁堡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简陋的观察站!”
“资源从哪来?”另一位较为理性的舰长反驳,“火星改造、小行星带开采、舰队维修、抚恤金……每一项都在吞噬库存!议会那帮政客不会同意的!”
“那就让他们来看看这些!”英德里克几乎是咆哮起来,虚拟的手指似乎要戳穿星图,“看看这些阵亡名单!看看‘复仇号’的惨状!”
会议陷入了激烈的僵持。一方主张激进防御,一方强调现实困难。叶平和维尔紧张地看着各位大佬争吵,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始终沉默的林江。
林江的目光从争吵的全息影像上移开,似乎穿透了层层甲板,落在了下方某个正在无声搬运遗体的平台上。祂的指尖在扶手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无人察觉。
而平台上的搬运工作仍在继续。疲劳和沉重的心情让士兵们的动作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形。
两名年轻的士兵,眼眶通红,咬着牙,抬着一副特别沉重的担架。上面的遗体情况极为糟糕,似乎是在内部爆炸中被巨大的金属碎片击中,一块扭曲的、边缘锐利的舰船装甲板,也可能是某处防爆隔墙的碎片,它深深地嵌入了遗体本身携带的装甲动力装甲背部,使得整个担架的重量分布极其不均,重心难以把握。
他们踉跄地走着,汗水从额角滑落。就在他们经过佩图拉博所站的阴影时,其中一名士兵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或者仅仅是力竭导致的虚脱——他身体猛地一歪!
“小心!”另一名士兵惊呼,但已来不及调整!
担架猛地倾斜,那头沉重的、连着金属碎片的部分眼看就要狠狠砸向冰冷的地板!这不仅是对逝者极大的不敬,那沉重的重量和锐利的边缘很可能还会伤到旁边的士兵。
时间仿佛被拉长。士兵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巨大无比、沾满干涸血污和战斗伤痕的银灰色钢铁巨臂,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闪电般探出!动作精准、稳定得可怕!
那只巨手没有去抓不稳的担架,而是稳稳地托住了那块即将砸向地面的、连着遗体的沉重金属碎片的下缘。巨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承受了全部重量,动作轻柔和它的体型完全不符,仿佛托起的不是数百公斤的金属和血肉,而是一片羽毛。
两名士兵都惊呆了,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们抬头,看到的是佩图拉博那巨大、冰冷、的金属头盔。他沉默着,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指示。
但那只托举着的巨臂,稳如磐石。
为首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他压下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本能的恐惧,哑着嗓子低声道,“……谢谢……大人……”,他赶紧和同伴重新调整姿势,稳住了担架的另一端。
佩图拉博依旧沉默,只是保持着托举的姿势,直到两名士兵完全掌控了平衡,并且用眼神示意他可以了。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平稳地撤回了手臂,仿佛怕一点震动都会惊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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