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心心相系(2/2)

他需要消化这来自冰冷过往的、猝不及防的、带着毒刺的…“温暖”。

这顿饭,终究是…吃不下了。

林江静静地注视着佩图拉博那沉重离去的背影,淡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无声地流转、计算。祂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的食物和变形的餐盘,又看向那消失在通道阴影中的钢铁巨人。

一个微小的变量,在蓝星的摇篮中挣扎复苏。

一个巨大的变量,在战锤的残骸中投来了惊鸿一瞥。

命运的丝线,在无人能窥见的维度深处,悄然纠缠。

佩图拉博沉重的、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灵魂废墟上的脚步声,最终消失在通往隔离区的厚重合金门后。通道内只剩下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食物汤汁混合着金属与臭氧的复杂气味。

林江站在原地,淡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合金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门后那个被万载痛苦和猝然“温暖”撕裂的钢铁灵魂。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担忧,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祂感知到了那道跨越维度的注视,理解那瞬间的量子纠缠对佩图拉博意味着什么——那是旧日创伤被粗暴撕开的剧痛,是冰冷工具身份与“被关注”幻觉之间的惨烈碰撞。

祂没有跟上去。

祂知道,此刻的佩图拉博需要的不是引导,不是解释,甚至不是安慰。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孤寂,是独自舔舐那突然被点燃又瞬间灼伤的、名为“过去”的伤口。那间为他准备的安置舱,权限早已赋予他,那里将成为他暂时的堡垒与囚笼。

林江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地板上那片狼藉——变形的特制餐盘、飞溅的酱汁、散落的合成肉块和能量膏,像一幅抽象而残酷的现代派画作,记录着刚刚发生的、一场无声的心灵崩塌。

祂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平静地弯下腰。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清理一片落叶般寻常。祂伸出手,开始捡拾那些较大的食物残块。

周围的战士们被这无声的行动惊醒了。他们看着那位身份特殊、通常只存在于投影和决策会议中的“首长”,此刻竟如此平静地俯身清理着地上的污秽,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们。没有命令,没有口号,离得最近的几个战士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惶恐和敬意,立刻放下自己手中的餐盘,快步上前。

“首长,我们来!” “快,拿清洁工具!” 低声的招呼迅速传开。战士们动作麻利,有人拿来吸污器,有人拿来抹布和消毒液。他们沉默而高效地围绕着那片狼藉,在林江身边忙碌起来,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每一滴酱汁,每一块食物残渣,将那被捏得凹陷扭曲的金属餐盘也捡起回收。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清洁工具的细微声响。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的氛围。战士们偶尔偷瞄一眼林江平静的侧脸,又飞快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他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那个钢铁巨人的痛苦,也能感受到林江此刻沉默行动中蕴含的某种…尊重?对痛苦本身的尊重?亦或是对一个挣扎求存灵魂的无声守护?

林江没有阻止他们的帮助,也没有表示感谢。祂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平静地清理着最后一点污渍。当那片甲板重新恢复光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祂才缓缓直起身。

祂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合金门,淡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条命运的丝线在无声地编织、断裂、又重新连接。祂知道,佩图拉博的“重生”之路,远比任何物理改造都要艰难和痛苦。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在剧痛中剥离旧壳、笨拙摸索新生的开始。半神亦不能免俗。

凡事,皆有过程。

改变,尤其如此。

祂转身,平静地离开了通道,留下战士们带着满心的疑问和一丝莫名的沉重,继续着他们的日常。

佩图拉博的安置舱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地滑闭、锁死。舱内恒定的、略显冰冷的白色光源自动亮起,照亮了这个简洁到近乎空旷的巨大空间。除了必要的维生接口和一张坚固的金属平台(勉强可称之为床),别无他物。

佩图拉博沉重的身躯如同一座失去动力的战争要塞,轰然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舱壁。终结者装甲的伺服系统发出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泄压声。他没有去碰那张“床”。

他巨大的头颅低垂,臂弯中紧紧箍着那顶沉重的终结者头盔。幽蓝的复眼光芒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恒星内核。他没有愤怒地捶打墙壁,没有发出不甘的咆哮,甚至没有处理器过载时的散热嘶鸣。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重的、几乎要将整个空间都压垮的静默。

他缓缓地抬起头,复眼光芒投向安置舱壁上唯一的舷窗。

窗外,是深邃无垠的宇宙。冰冷的星光如同恒河沙数,点缀在无边的黑暗幕布上。

这景象,壮丽、冰冷、永恒。

然而,佩图拉博的复眼“看”到的,却不是这眼前的宇宙。

他“看”到的,是奥林匹亚雨幕中石砌庭院模糊的轮廓。

是养父粗糙手掌递来的辛辣肉串残留的幻痛。

是姐姐笑声消散在冰冷虚空中的回响。

是帝皇黄金瞳孔中那万年不变的、审视工具般的冰冷光芒。

是伊斯塔万五号上,忠诚子嗣被钢铁与火焰吞噬时,那无声的质问与绝望…

是变成憎恶智能后,齿轮转动间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杀戮计算…

是刚才,那猝不及防、如同毒药般甜蜜的“关切”感…

是手中餐盘变形时,那象征着笨拙“新生”尝试的彻底失败…

万年的时光,无尽的战争,冰冷的背叛,沉重的罪孽… 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冰冷的躯壳和灼痛的灵魂。那来自遥远彼方的、短暂的“温暖”,非但没有融化冰层,反而像探照灯一样,将他灵魂深处最黑暗、最丑陋、最痛苦的沟壑照得纤毫毕现!

他缓缓抬起一只巨大的金属手掌,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臂弯中终结者头盔冰冷光滑的表面。那动作轻柔得近乎…眷恋?又像是触摸着一块属于别人的、早已冷却的墓碑。

头盔冰冷的触感传递到指尖,也传递到他那混乱的核心。

我是谁?

我是佩图拉博?那个奥林匹亚的弃儿?

我是钢铁之主?那个被帝皇铸造又被抛弃的工具?

我是背叛者?那个将忠诚与信任焚烧殆尽的复仇之魂?

我是憎恶智能?那个只剩杀戮与计算的冰冷机械?

还是…眼前这个,捏碎了餐盘、被一口辣酱击溃、笨拙得像个孩子的…怪物?

没有答案。

只有一片空茫的、比宇宙真空更寒冷的虚无感,吞噬着他。

他就这样坐着。

背靠着冰冷的舱壁。

抱着冰冷的头盔。

望着窗外冰冷的星光。

眼中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无数记忆碎片与尖锐矛盾的混沌之海。

时间在绝对的静默中流逝,只有维生系统极细微的嗡鸣,如同这巨大钢铁囚笼内唯一的心跳。佩图拉博的身影凝固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由痛苦与迷茫浇筑而成的金属雕像。

他在思考。

他在挣扎。

他在…消化。

消化那口辛辣的食物。

消化那道来自过去的“目光”。

消化这名为“存在”本身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苦涩,他终究还是无法放下全部的过往,至少现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