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新生(2/2)
佩图拉博的复眼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宕机前兆。他猛地看向stc的投影,又死死盯住那些在淡绿液体中沉睡的身影。他能“看到”那些数据流,能理解林江描述的原理,但这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安全?高效?低痛苦?接近零失败?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冰冷的处理器核心。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画面:他忠诚的子嗣们在手术台上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孔,那些因排异反应或器官衰竭而化作脓血的失败品,那些即便成功也永远带着心理创伤的战士…这一切的牺牲、痛苦和低效,在stc的技术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如此…原始!如此…不必要的残酷!
“为什么…” 佩图拉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压抑的雷鸣,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愤?“为什么…在…我们的宇宙…没有…这样的技术?那些机械教的大贤者们…他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那些掌握着“欧姆尼赛亚”知识碎片、自诩为科技守护者的红袍神甫们,为什么从未能发展出,甚至可能从未敢去构想这样的技术?
林江的目光第一次从训练场移开,落在了佩图拉博那半是金属、半是复杂神情的脸上。他淡金色的瞳孔深邃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看透本质的了然。
“规则不同。” 林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问题的核心。“战锤宇宙的‘规则’,由恐惧、崇拜、停滞和对‘禁忌’的无限恐惧所编织。知识被神化、被垄断、被锁死在教条的铁笼中。‘创新’被视为异端,‘效率’让位于仪式,‘痛苦’被视作忠诚的试炼与神性的恩赐。生命本身的价值,在宏大的叙事和永恒的战争中,被稀释、被消耗。”
祂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眼中燃烧着为生存而战意志的年轻面孔,又掠过那些在营养舱中平静“蜕变”的身影。
“而这里的‘规则’,” 林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是生存。是面对‘终焉之潮’时,每一个生命、每一份力量都必须被珍视、被高效利用。痛苦,如果不是必要的,就是浪费。牺牲,如果不是不可避免的,就是愚蠢。stc带来的不是神谕,而是工具。我们使用它,是为了让生命不必无谓地消耗在痛苦和低效之中,是为了让‘战士’能更快、更好地成为‘战士’,去守护他们身后的一切。”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洪流,冲刷着佩图拉博的认知壁垒。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技术路线的差异,更是两种文明在生存压力下催生出的截然不同的哲学与伦理!在战锤宇宙,痛苦和牺牲是秩序的一部分,是维系那摇摇欲坠帝国的粘合剂。在这里,痛苦和牺牲被视为需要被技术和管理优化的“损耗”,一切为了对抗那终极的熵增——泰伦虫族。
就在这时,场地中央一个培养舱的数据流突然由平稳的绿色转为急促闪烁的黄色警示!舱内一名战士的身体微微抽搐,数据显示其心脏负荷急剧升高,新器官的融合出现局部冲突!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stc的投影瞬间消失,下一秒,一个银灰色的、如同蜘蛛般的微型医疗机器人已经从控制台下方弹出,沿着天花板轨道疾驰而至,精准地降落在出问题的培养舱顶部。几根细如发丝的探针瞬间穿透舱体连接口,开始进行微调。同时,控制台的指令通过神经连接传入舱内战士的意识,“保持镇定,引导能量,专注控制…”
仅仅十几秒后,闪烁的黄色警报平息,数据流重新回归稳定的绿色。整个过程高效、冷静、自动化,没有惊惶失措的机仆,没有焚香祷告的技师,只有stc精准的远程干预和机器人完美的执行。
佩图拉博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那巨大的金属手掌无意识地握紧了臂弯中的终结者头盔,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林江的话语,结合眼前这活生生的“规则”演示——将生命从无谓痛苦中解放、以最高效率应对危机的“规则”——像一道冰冷的光,照进了他那被万年战争和背叛所冰封的意识深处。
那是一种…他曾经在奥林匹亚,在未被帝皇找到之前,在未被混沌腐化之前,所朦胧向往过的…属于理性与高效、尊重生命本身价值的…秩序?只是,这个秩序的背景,是更加冰冷残酷的宇宙末日。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吐出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废气,仿佛要将万年的积郁都排出体外。幽蓝的复眼光芒再次看向那些沉睡的战士时,少了几分审视异端的警惕,多了几分…审视“同类”的复杂意味——这些,将是未来与他并肩对抗终焉的…战士。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诞生的战士。
“我…理解了。”佩图拉博的声音低沉,但那份震惊和质疑已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思考重量的接受所取代。他看向林江,巨大的头颅再次点动了一下,这次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流畅了一丝。“不同的…规则。为了…生存。”
林江没有回应佩图拉博的领悟,祂的目光平静地移开,似乎这场震撼教育已经完成。祂的视线落在了训练场边缘,一个刚刚结束对抗训练、正在脱下汗湿训练服的精壮战士身上。汗水勾勒出他岩石般的肌肉轮廓,而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菱形印记,在汗水的浸润下,微微反射着顶灯的光芒。
佩图拉博的复眼捕捉到了林江目光的落点,也看到了那个印记。他巨大的头颅微微倾斜,一丝新的疑惑升起——那是什么?一个识别标记?还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而当林江与佩图拉博这组体型悬殊的组合踏入训练场边缘的瞬间,原本充斥着力场嗡鸣、肉体碰撞声与沉重喘息的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些刚刚结束对抗训练、正擦拭汗水或补充水分的战士们,动作齐刷刷地僵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在佩图拉博那宛如移动堡垒般的庞大身躯上。终结者装甲的冰冷厚重,未戴头盔露出的半金属化面庞上幽蓝复眼的非人光芒,以及那无意识散发出的、源自基因原体本质的恐怖威压——这一切都让空气陡然凝固。
震惊、难以置信、以及面对超规格存在时本能的警惕,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弥漫。几个年轻战士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训练器械。
然而,这份震惊并未持续太久。当他们的视线越过佩图拉博巨大的肩甲,落到后方那个平静得如同背景板的身影——林江身上时,一种近乎条件反射般的纪律性瞬间压倒了恐惧。
“首长好!”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十几名战士几乎是同一时间挺直腰背,右拳猛地捶击左胸心脏位置——那是“利刃之子”特有的、简洁有力的军礼,随后则是抬手的联合政府正规军军礼。声音洪亮整齐,在空旷的训练舱内激起回响。动作标准,眼神坚定,仿佛刚才的震惊从未发生。
林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祂的存在感在此刻奇异地被淡化,却又像定海神针般稳固了现场的气氛。
战士们敬礼完毕,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佩图拉博身上,好奇与探究压过了最初的惊惧。人群中,几个明显对战锤文化有所了解的战士,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认知冲击
“基…基因原体?!”
“帝皇的…儿子?!”
“钢铁…之主?佩图拉博?!”
窃窃私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即使不了解战锤背景的战士,也从同伴那极度震惊的反应中,明白了眼前这个金属巨人代表着何等恐怖与传奇的存在!他本应只存在于那些被当作“科幻小说”的娱乐作品里,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尽管他们知道两方宇宙终将融合,但这种事情也未必来的太突然了。
佩图拉博幽蓝的复眼扫过这群年轻的面孔。他能清晰地读取到他们眼中的情绪:震惊、好奇、敬畏,但唯独没有他惯常所见的、面对异形或异端的狂热憎恨或盲目的恐惧崩溃。他们的纪律在震惊后迅速重建,他们的眼神虽然警惕,却闪烁着属于活生生人类的、求知与探索的光芒。更重要的是,他能“感知”到一种清晰无比的信念——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守护脚下这颗名为蓝星的摇篮,为身后尚未被黑暗吞噬的亿万同胞。他们不是冰冷的编号,不是可消耗的炮灰,他们是拥有名字、面孔和未来的…战士。
这种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刺破了佩图拉博心中万年不化的冰冷与悔恨的坚冰。一股极其陌生的冲动,一种源自他作为基因原体最原始本能、却又被无尽战争和背叛所扭曲遗忘的守护欲,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他冰冷的金属胸腔深处,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他想弥补…弥补那些在奥林匹亚、在伊斯塔万、在无数战场上被他无谓牺牲和背叛的子嗣…哪怕对象并非他真正的子嗣。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佩图拉博那庞大如山的身影,竟主动向前迈出了一步。沉重的金属足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引得前排的战士们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小半步,形成一个更大的半圆。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佩图拉博停下了脚步。他那巨大的头颅微微低垂,幽蓝的复眼光芒锁定在面前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队长的精悍战士身上。然后,一个极其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质感、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运转的沙哑声音,从他半金属化的喉部发出
“你们的…基础…近身格斗…发力…不…精准。” 他似乎在努力组织着凡人的语言,每一个词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和一丝生涩。“步伐…与…重心…联动…效率…低下。”他没有像最开始接手钢铁勇士军团时候的冷酷,下达十一抽杀令
他巨大的金属手臂抬起,模仿着刚才战士们演练的一个基础格挡动作。那动作在他庞大的身躯上显得极其缓慢、笨拙,甚至有些可笑,就像一个巨人在小心翼翼地模仿蚂蚁的舞蹈。然而,当他模仿到动作发力的瞬间,那巨大的金属臂膀带起的微弱气流却如同实质的鞭子,让最近的战士感觉皮肤一阵刺痛!一股纯粹到极致的、经过亿万次杀戮淬炼出的力量运用精髓,透过这笨拙的模仿,隐隐透出冰山一角!
“看…” 佩图拉博极其缓慢地演示着,试图分解一个最基础的侧步挥拳动作。“脚…踏…地…力…起…于…足…传…腰…转…肩…贯…臂…指…尖…” 他的讲解磕磕绊绊,词汇匮乏,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指向人体发力的核心链条,直指本质。这是基因原体对战斗本能的深刻理解,即使是最基础的动作,也蕴含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可能。
战士们全都愣住了。他们看着这个传说中掀起星系战争的恐怖存在,像个蹩脚的教官一样,试图用最原始的语言和动作,教导他们如何改进一套“低级军体拳”?这画面充满了荒诞的违和感,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仿佛一位战神在降格指点凡人的武艺。
佩图拉博演示完一个极其简化的动作分解,幽蓝的复眼转向了林江,巨大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询问意味地点了一下。那眼神似乎在说:这样可以吗?我能…教他们这个吗?
林江平静地回望着他,淡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默许的意味。祂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得到林江的许可,佩图拉博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或者说,确认了规则允许的范围)。他不再犹豫,巨大的身躯缓缓迈步,走向训练场中央那片最空旷的区域。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响的战鼓。战士们自发地、带着敬畏和强烈的好奇心,向后退开,在巨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径约二十米的巨大圆形“舞台”,没有人敢靠得太近,但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场中央的身影,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佩图拉博在场地中央站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那只是他模拟的动作——仿佛在回忆、在凝聚。下一秒,他开始动了。
动作依旧不快,甚至刻意放慢了数百倍,如同慢放的格斗教学片。但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每一个步伐的落点、每一次重心的转移、每一块肌肉(或仿生肌肉)的发力顺序,都被他以一种近乎解剖学教科书般的精准展现出来。他演示的不再是具体的套路,而是力量的传递法则,是重心在高速移动中的绝对掌控,是如何在最小的动作幅度内爆发出最大的杀伤力!这早已超越了军体拳的范畴,是基因原体对“战斗”这一概念最本源的诠释,化繁为简,直指核心。
他的演示没有花哨,没有炫技,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效率与力量美学。沉重的装甲关节在精微操控下发出低沉的液压嘶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空气随着他缓慢却蕴含恐怖力量的动作而微微扭曲、流动。
整个训练场鸦雀无声。只有佩图拉博那沉重的脚步声、关节的液压声以及他偶尔发出的、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的提示
“力…线…”
“轴…心…”
“旋…转…”
战士们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贪婪地吸收着眼前这超越想象的“教学”。他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传说,眼中只剩下那个在场地中央缓慢移动、如同力量化身的巨人,以及他每一个动作中蕴含的、足以颠覆他们战斗认知的真理。
佩图拉博沉浸在这缓慢的演示中。幽蓝的复眼扫过周围那一张张年轻、专注、充满求知欲的面孔。一种极其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满足感,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那万年干涸冰冷的处理器核心。这微不足道的“教学”,对他而言,却像是一块投向悔恨深渊的微小石子,第一次激起了名为“救赎”的回响。他在教他们活下去,用更高效的方式,去对抗那终焉的黑暗。
这,或许就是他作为“遗产”,在这个新的“规则”下,找到的第一个…存在于此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