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质评估(2/2)

苏念安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活跃断层,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一旦断层发生微小的位移,就可能撕裂本就脆弱的岩层,让溶洞群彻底暴露在桩基的压力之下。

“勘探船现在的位置,离最近的溶洞有多远?”她转头问船上的领航员。

“不到五百米。”领航员指着雷达屏幕,“那个绿色的光点,就是溶洞的顶部位置。”

苏念安走到船舷边,俯身往下看。海水清澈见底,能隐约看到海底的礁石。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便携式声呐探测仪,将探头扔进海里。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串数据,红色的波形图在屏幕上跳动着,显示着海底岩层的厚度变化。

“岩层最薄处只有十二米。”她看着数据,声音凝重,“这个厚度,根本无法承受主桥墩的荷载。”

陈舟叹了口气:“我们试过调整桩基位置,可主航道的宽度有限,再往两边挪,就会影响船只的通行。而且,其他区域的地质条件也不算好,存在软土层分布的问题。”

苏念安沉默了。她知道,跨海大桥的选址,从来都是在各种限制条件下寻找最优解。主航道的位置、地质条件、通航要求,就像一道道枷锁,将项目牢牢困住。

“先停掉所有桩基施工。”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我需要三天时间,做一次全面的补充勘探。重点探测溶洞群的分布边界、岩层的完整度,还有那条断层的活动性。”

陈舟点了点头:“没问题,勘探队和设备都听你调遣。”

接下来的三天,苏念安几乎没合过眼。她带着勘探队,坐着小艇在海面上穿梭,将一个个探测探头沉入海底。声呐的波形图、岩层的取样数据、断层的位移监测记录,堆满了她的临时办公室。小张也跟着她来了北海湾,帮她整理数据,绘制图表,两人的眼底都布满了红血丝。

第三天的傍晚,苏念安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她盯着一张断层位移的监测图,手指在图上轻轻敲着。图表显示,这条断层的位移速率极其缓慢,每年不超过零点一毫米,属于稳定断层。而溶洞群的分布边界,也比最初探测的要小一些,有两处桩基的选址,刚好在溶洞群的边缘地带,岩层厚度也相对较厚。

“有办法了。”苏念安猛地站起身,将小张吓了一跳。

她快步走到陈舟的办公室,将一张新的图纸摊在桌上。图纸上,原本的十六根主桥墩桩基,有六根被调整了位置,往溶洞群的边缘偏移了二十米。而在溶洞群上方的桩基,则被设计成了超长钻孔灌注桩,桩身穿过溶洞,直接锚固在下方的坚硬岩层上。

“我们可以采用两种方案结合的方式。”苏念安指着图纸,“对于边缘地带的桩基,调整位置,采用常规的钻孔灌注桩即可。对于必须穿过溶洞的桩基,采用超长桩,桩身直径扩大到两米,并且在桩身外侧设置钢护筒,防止溶洞坍塌造成的桩身变形。同时,在溶洞内部填充高强度的混凝土,增强岩层的承载力。”

陈舟看着图纸,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伸手拿起笔,在图纸上标注了几个细节:“钢护筒的长度要足够,必须穿过整个溶洞层。还有,混凝土的填充要分层浇筑,确保密实度。”

“没错。”苏念安点头,“另外,我们还要在桩基周围设置监测点,实时监测岩层的位移和应力变化。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停工。”

陈舟放下笔,紧紧握住了苏念安的手:“苏公,太谢谢你了。你这一来,可是帮我们解决了大麻烦。”

苏念安笑了笑,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她觉得一阵温暖。她看着窗外的海面,夕阳正缓缓落下,将海水染成一片金红。

“这是我的工作。”她说。

离开陈舟的办公室时,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北海湾。苏念安站在甲板上,海风轻轻吹着她的头发。她抬头看向夜空,繁星点点,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小张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苏工,这下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吧?”

苏念安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她看向远处的海面,勘探船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着,像一颗孤独的星星。

“休息?”她笑了笑,“说不定,下一个项目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新的号码,归属地显示着遥远的西部。苏念安看着手机,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她知道,她的战场,永远在那些潜藏着风险的地方。无论是岩层之下的暗涌,还是深海之下的惊雷,只要有风险的地方,就有她的身影。

而她,也会一直走下去,带着她的探测仪,带着她的初心,守好每一道安全的底线。

第四章 深海之下的惊雷(续)

夜色彻底吞没北海湾的时候,苏念安才跟着陈舟回到岸上的临时驻地。那是一栋临海的二层小楼,墙面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混着海浪拍岸的声音,倒有几分难得的静谧。

小张已经提前把房间收拾好了,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桌上摆着两份热气腾腾的海鲜粥。“苏工,陈总,快趁热吃吧。”他挠着头笑,“这是楼下大排档买的,老板说加了瑶柱和虾仁,鲜得很。”

苏念安确实饿了。三天来,她的胃里塞满了面包和矿泉水,此刻闻到粥香,才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了些。她接过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着海产特有的鲜甜,瞬间驱散了大半的疲惫。

陈舟却没什么胃口,他坐在桌边,手里捏着那份调整后的桩基方案图纸,眉头紧锁。“苏工,”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忧虑,“超长钻孔灌注桩的施工难度不小啊。海底的地质情况复杂,钻机的垂直度很难控制,万一桩身偏了,或者钢护筒下不去……”

“我知道。”苏念安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角,“所以我要求,每根桩的施工都要配备实时监测系统。钻机的钻杆上安装倾角传感器,一旦垂直度偏差超过千分之三,立刻停机调整。钢护筒的下放,采用振动锤配合导向架,确保护筒能精准嵌入岩层。”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溶洞填充的混凝土,必须用高流动性的自密实混凝土,浇筑的时候要分层振捣,每浇筑一米,就用超声波检测仪检测一次密实度。不能有任何疏漏。”

陈舟点了点头,却还是叹了口气:“这些技术要求,施工队能做到吗?跨海大桥的施工,不比陆地。海上的风浪大,钻机平台晃得厉害,工人的操作难度也会成倍增加。”

“做不到也要做。”苏念安的语气斩钉截铁,“北海湾跨海大桥是连接两岸的民生工程,通车后每天会有上万辆车经过。我们不能拿成千上万人的安全,去赌一个‘差不多’。”

她想起去年在东南沿海的一个跨海隧道项目,施工队为了赶工期,偷工减料,没有按要求安装钢拱架。结果隧道掘进到一半,发生了塌方,三名工人被困在里面,整整三天三夜才被救出来。那三天,苏念安守在洞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敲击声,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从那以后,她对施工质量的要求,就苛刻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我明天就组织施工队开会,把你的要求一条条落实下去。”陈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苏工,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苏念安笑了笑,没说话。踏实?她其实一点都不踏实。海底的地质情况就像个无底洞,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今天探测到的溶洞是稳定的,明天说不定就会因为洋流的冲刷而坍塌;今天的断层是静止的,明天说不定就会因为地壳的微小活动而苏醒。

风险评估师,永远都在和未知打交道。

第二天一早,苏念安就带着小张和几名勘探队员,登上了一艘小型快艇。今天的任务,是去溶洞群的核心区域,采集岩层样本。快艇在海面上疾驰,溅起的浪花像白色的雪,打在船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苏工,你看那边!”小张突然指着远处的海面,惊呼出声。

苏念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海域的海水颜色格外深,像一块墨绿色的翡翠,和周围的蓝黑色海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就是溶洞群的正上方。”陈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声呐探测仪,“海水颜色深,是因为水下的溶洞反射了阳光,形成了阴影区。”

快艇缓缓靠近那片海域,苏念安能清晰地感觉到,船身的晃动幅度变大了。“这里的洋流很复杂。”船长操着一口浓重的本地话,“底下全是暗礁和空洞,船开快了,很容易触底。”

苏念安点点头,示意船长停船。她穿上救生衣,戴上安全帽,接过勘探队员递来的取样钻机。这是一台便携式的岩芯取样钻机,重量不到二十公斤,却能钻透三十米厚的岩层。

“把钻机固定好。”她吩咐道。两名勘探队员立刻上前,将钻机的底座牢牢地固定在船舷上。苏念安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钻机的钻头和钻杆,确认无误后,才按下了启动按钮。

钻机发出一阵嗡嗡的轰鸣声,钻头缓缓沉入海水里。苏念安紧盯着钻机的显示屏,屏幕上跳动着实时的钻井数据——深度、转速、压力,每一个数字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海水的阻力很大,钻机的钻进速度很慢。十分钟过去了,钻头才钻进了五米深。苏念安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抬手擦了擦,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显示屏。

突然,钻机的转速猛地加快,压力值却急剧下降。

“停!”苏念安大喊一声。

勘探队员立刻按下了停止按钮,钻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苏工?”陈舟凑过来,脸色紧张。

“钻头掉进溶洞里了。”苏念安指着显示屏上的曲线,“压力值骤降,说明钻头下方没有岩层的阻力,是空的。”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把钻杆往上提两米,然后调整角度,斜着钻进。我们要取的是溶洞上方的岩层样本,不是溶洞里的空气。”

勘探队员立刻照做。钻杆缓缓上提,然后调整了一个十五度的倾角,重新启动了钻机。这次,钻井的速度恢复了正常,压力值也稳定在了合理的范围内。

又过了二十分钟,钻机终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取样完成。

勘探队员小心翼翼地将钻杆提了上来,钻杆的末端,连着一根三十厘米长的岩芯样本。那是一根青灰色的岩层,质地坚硬,表面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苏念安接过岩芯样本,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她用地质锤轻轻敲了敲,岩芯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这层岩层的强度足够,但节理发育太严重了。”她皱着眉说,“节理就是岩层的裂缝,海水会顺着裂缝渗透进去,长期的侵蚀会让岩层变得更加脆弱。”

她掏出一把放大镜,凑近岩芯样本仔细观察。裂缝里,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晶体。“这是方解石晶体,是溶洞水沉淀形成的。”她说,“这说明,这片溶洞群还在不断发育。”

陈舟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那我们的超长桩方案,还能行吗?”

“能行。”苏念安的语气很坚定,“只要我们在桩身外侧的钢护筒上,加装一层防渗膜,就能阻止海水渗透到岩层的裂缝里。同时,在溶洞填充混凝土的时候,加入适量的膨胀剂,让混凝土和岩层的缝隙紧密贴合,就能增强岩层的稳定性。”

她将岩芯样本递给小张,叮嘱道:“把这个样本送回实验室,做抗压强度和抗侵蚀性测试。我要知道,这层岩层到底能承受多大的荷载。”

小张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岩芯样本装进了密封袋里。

快艇在海面上又停留了两个小时,苏念安带着队员们,在溶洞群的不同位置,又取了五份岩芯样本。直到太阳升到头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才吩咐船长返航。

回到驻地的时候,实验室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小张送过去的那份岩芯样本,抗压强度测试结果出来了——每平方厘米能承受三百五十公斤的压力,完全满足主桥墩的荷载要求。

“太好了!”陈舟兴奋地拍了拍手,“苏工,这下我们的方案,就有了最坚实的技术支撑。”

苏念安也松了口气。她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海面,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小张凑过来,递给她一杯冰镇的柠檬水:“苏工,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苏念安接过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得让人眯起了眼睛。“放心?”她笑了笑,“风险评估师,永远没有真正放心的时候。”

她顿了顿,又说:“施工过程中,还会有无数的风险等着我们。比如海上的台风,比如钻机的故障,比如工人的操作失误。我们能做的,就如提前预判,做好预案,把风险降到最低。”

小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着苏念安的侧脸,阳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和坚定。

下午,施工队的动员会准时召开。苏念安站在讲台前,面对着台下上百名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工人,详细讲解着施工方案的每一个细节。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

“……每一根桩,都是大桥的筋骨。”她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张脸,“你们手里的钻机,就是铸造筋骨的工具。我希望大家记住,你们建的不是一座桥,是一条生命线。这条生命万桥,连着你们的家人,连着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会场里鸦雀无声。工人们看着台上的苏念安,眼神里的散漫和不以为然,渐渐变成了敬佩和认真。

散会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走到苏念安面前,递过来一个皱巴巴的烟盒。“苏工,”他憨厚地笑了笑,“俺干了一辈子桥,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较真的人。你放心,俺们一定按你的要求来,绝不含糊。”

苏念安接过烟盒,却没有抽出烟,只是笑着说:“谢谢您。有你们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老工人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

夕阳西下的时候,苏念安又一次登上了勘探船。她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海面,一艘巨大的打桩船正缓缓驶来,船身上写着“北海湾大桥建设工程”几个醒目的大字。

海风轻轻吹着她的头发,带着咸腥的味道。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苏念安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是苏念安老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带着几分急切,“我是滇藏铁路项目部的,我们这边在隧道施工中,遇到了大规模的岩爆……”

苏念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握紧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把详细资料发给我,我明天就出发。”

挂了电话,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线,晚霞正烧得如火如荼。小张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忍不住问:“苏工,又有新项目了?”

“嗯。”苏念安点点头,目光里充满了期待,“滇藏铁路,高海拔地区的岩爆风险。很有挑战性。”

小张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和风险打交道的女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她就像一朵生长在悬崖边上的花,越是凶险的环境,越是开得热烈。

海面上的风更大了,卷起的浪花打在船舷上,发出阵阵声响。苏念安迎着风,张开双臂,感受着海风拂过脸颊的清凉。

她知道,她的下一个战场,就在千里之外的高原之上。那里有雪山,有冰川,有最凶险的岩爆,也有最壮丽的风景。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