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7章—风险边界（1/2）

苏念安的指尖在触控屏上停顿了半秒，屏幕上跳动的红色预警数字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她面前的投影幕布上，《云境山文旅综合体项目风险评估报告（终稿）》的标题格外醒目，而“地质灾害风险等级：a级（极高风险）”这行字，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苏经理，”甲方代表张总前倾着身体，指尖敲击着桌面，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焦灼，“这份报告我们已经修改了三次，地质部门的检测数据明明显示稳定，为什么你们还坚持判定为极高风险？”

苏念安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取出一份泛黄的纸质文件——那是她周末在市档案馆查到的资料，记录着云境山在五十年前发生过一次小型山体滑坡，当时的记载被淹没在一堆旧档案里，从未出现在官方公开的地质报告中。“张总，这是1973年的档案记录，”她将文件推到桌中央，“云境山的岩层结构特殊，表层土壤之下是风化岩，看似稳定，但大规模土方工程会破坏岩层应力平衡。我们用三维模拟软件进行了七十多次推演，只要连续降雨超过三天，滑坡概率就会达到87%。”

会议室里响起窃窃私语，乙方工程负责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苏经理，我们做过实地勘探，根本没有发现风化岩的痕迹。你这份五十年前的档案，会不会已经过时了？”

“过时的是检测方法，不是地质规律。”苏念安打开平板，调出三维模拟动画，“这是我们团队用无人机航拍结合雷达探测绘制的岩层分布图，红色区域就是风化岩带，正好贯穿你们规划的住宅区地基。”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风险评估的意义，不是确认已知的危险，而是预判潜在的隐患。这个项目投资三十亿，涉及两千多户居民的安全，我们不能拿概率赌。”

张总沉默了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这是省里的重点扶持项目，下个月就要奠基。如果因为你们的报告卡住审批，损失谁来承担？”文件上“加急审批”的红色印章格外刺眼，苏念安扫了一眼，指尖微微发凉——她知道，这种时候坚持原则，无异于逆流而行。

散会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办公室的玻璃窗染成橘红色。苏念安坐在工位上，反复看着那份档案，手机屏幕上弹出闺蜜林薇的消息：“晚上出来吃饭？我爸工作室新到了一批苗绣丝线，给你带了两束。”

林薇的父亲是苗绣非遗传承人，苏念安从小就喜欢看他们做绣活。她记得小时候跟着林薇去苗寨，看到绣娘们坐在吊脚楼里，指尖牵着五彩丝线，在绸缎上绣出蝴蝶、凤凰，那些看似繁复的图案，其实每一针都有讲究，比如绣蝴蝶的翅膀必须用三层丝线，才能在阳光下呈现出流光溢彩的效果，而绣凤凰的尾羽，每一针的角度都要精准到分毫，否则就会失去灵动的姿态。“我爸说，苗绣最忌讳敷衍，”林薇曾经跟她说，“一针错，整幅绣品就毁了，就像做人做事，不能有半点侥幸。”

想到这里，苏念安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团队骨干陈默的电话：“帮我订明天去云境山的车票，我们再做一次实地勘探，重点检测风化岩带的分布范围。”

“可是苏姐，甲方已经明确表示，如果我们不改报告，他们就要换评估机构了。”陈默的声音带着担忧，“而且之前的勘探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再去一次，会不会……”

“会不会被辞退？”苏念安轻笑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晚霞上，“我们是风险评估师，不是风险规避师。如果因为怕丢工作就隐瞒隐患，那才是真正的失职。”

第二天清晨，苏念安和陈默带着检测设备，驱车前往云境山。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行驶，沿途的风景秀丽，青山绿水间点缀着几座苗寨吊脚楼，炊烟袅袅，宛如一幅水墨画。“苏姐，你看那边，”陈默指着远处的山腰，“那就是项目规划的住宅区选址，看起来确实很平整。”

苏念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却皱了起来。她注意到，山腰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缝，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挡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停车，”她立刻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两人拿着登山杖，拨开齐腰深的杂草，沿着陡峭的山坡往上爬。苏念安的运动鞋踩在松软的土壤上，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泥土有些松动。走到裂缝旁边，她蹲下身，用地质锤敲了敲旁边的岩石，岩石表面立刻剥落下来一层碎屑。“果然是风化岩，”她低声说道，“这道裂缝应该是最近才出现的，可能是因为上个月的暴雨。”

陈默用仪器检测了裂缝的宽度和深度，脸色越来越凝重：“苏姐，裂缝宽约五厘米，深度至少三米，而且还在缓慢扩张。如果按照乙方的规划，在这里挖地基，很可能会引发大规模滑坡。”

苏念安拿出相机，拍下裂缝的照片和检测数据，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再去附近的苗寨问问，看看当地居民有没有发现异常。”

两人走进附近的苗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整理绣线。看到苏念安他们，老人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道：“你们是来考察的吧？最近山上不太平，我家的吊脚楼最近总是晃，半夜还能听到石头滚落的声音。”

“奶奶，您说的是真的吗？”苏念安连忙问道。

老人点点头，指向远处的山峰：“我们苗寨在这里住了几百年，山上的情况我们最清楚。上个月下大雨，山顶塌了一小块，我就觉得不对劲。年轻人不听劝，非要在山上盖房子，迟早要出事。”老人的手指上布满老茧，那是常年绣苗绣留下的痕迹，她的绣品挂在墙上，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每一针都凝聚着岁月的沉淀。

苏念安心里一阵酸涩，她想起了林薇父亲说过的话，苗绣之所以能传承千年，就是因为每一代绣娘都坚守着匠心，容不得半点马虎。而她作为风险评估师，更应该坚守自己的职业底线，不能因为利益或压力就放弃原则。

回到市区后，苏念安立刻重新修改报告，补充了实地勘探的新数据和苗寨居民的证词。她知道，这份报告提交上去，很可能会彻底得罪甲方，甚至影响公司的业务，但她别无选择。

提交报告的那天，苏念安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下午张总竟然主动联系了她。“苏经理，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采纳你的建议，暂停项目施工，重新调整规划方案。”张总的语气带着歉意，“谢谢你坚持原则，不然我们可能会酿成大错。”

苏念安愣住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机。

“其实，在你提交报告之前，我们已经收到了几位地质专家的匿名提醒，说云境山的地质条件不适合大规模开发，”张总继续说道，“但我们一直抱着侥幸心理，直到看到你的报告，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那份五十年前的档案，还有实地勘探的证据，让我们无法再忽视这个隐患。”

苏念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忽然觉得无比轻松。这时，手机屏幕上弹出林薇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林薇父亲新绣的一幅苗绣，上面是一只凤凰站在岩石上，周围环绕着祥云，凤凰的翅膀用了多层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爸说，这幅绣品叫《坚守》，送给你。”林薇写道，“他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像绣苗绣一样，一针一线都要扎实，不能有半点敷衍。”

苏念安看着照片，嘴角露出了微笑。她想起了在云境山看到的那道裂缝，想起了老人的话，想起了团队成员的支持。她知道，风险评估师的工作就像苗绣一样，看似平凡，却承载着沉甸甸的责任。每一次数据检测，每一次实地勘探，每一次报告撰写，都是在为他人的安全保驾护航，容不得半点马虎。

几天后，公司召开表彰大会，苏念安因为在云境山项目中表现突出，被评为“年度优秀员工”。站在领奖台上，苏念安看着台下的同事，心里感慨万千。她知道，这份荣誉不仅仅属于她一个人，更属于所有坚守原则、默默付出的风险评估师。

散会后，林薇拿着那幅《坚守》绣品来找她，笑着说：“我爸说了，以后你就是他的‘得意门生’，有空就去他工作室学苗绣，他教你绣凤凰。”

苏念安接过绣品，指尖抚摸着上面细腻的丝线，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苗绣的传承需要坚守，风险评估的职业底线也需要坚守。而这两种坚守，本质上都是对生命的敬畏，对责任的担当。

晚上，苏念安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撰写下一个项目的风险评估报告。窗外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那幅《坚守》绣品，也照亮了她心中的信念。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压力，但她会像苗绣一样，一针一线，脚踏实地，坚守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在风险与责任之间，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她想起了在云境山遇到的那位苗寨老人，想起了林薇父亲专注绣苗绣的样子，想起了团队成员一起熬夜加班的夜晚。这些画面像一颗颗珍珠，串联起她的职业生涯，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风险评估师的工作，就像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无数人的命运。但苏念安知道，只要坚守初心，坚守原则，就一定能在风险的边界上，为他人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而那些坚守的时光，就像苗绣上的丝线，虽然微小，却能编织出最美的风景。

苏念安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逐渐加快。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晚上十点十七分，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映照着《星瀚科技人工智能产业园项目风险评估报告》的标题，以及其中一行刺眼的标注——“数据真实性存疑，建议暂停评估流程”。

这是她接手这个项目的第三周。星瀚科技作为行业内的独角兽企业，这个投资五十亿的产业园项目被列为市里的重点工程，甲方要求一周内出具评估报告，以便推进奠基仪式。团队成员连续熬夜加班，收集了海量的工程数据、市场分析和政策文件，可就在报告即将定稿时，苏念安发现了异常。

“苏姐，数据都核对三遍了，没问题啊。”团队里的实习生小周揉着通红的眼睛，递过来一杯热咖啡，“星瀚科技提供的土壤承载力、水电配套容量这些数据，都符合国家标准，而且有第三方检测机构的盖章。”

苏念安接过咖啡，却没有喝，只是指着屏幕上的一组数据：“你看这里，他们提供的园区日耗电量预估是八千度，但根据同规模产业园的运营数据，加上他们规划的大型服务器机房，实际耗电量至少要一万二百度。还有这个污水处理能力，标注的是日处理五百吨，可园区内规划了三家生产型企业，按照环保标准，日污水排放量保守估计在八百吨以上。”

小周凑近屏幕看了看，挠了挠头：“会不会是星瀚科技做了节能设计？毕竟他们是科技公司，可能有更先进的技术。”

“节能技术不能违背基本的能源消耗规律。”苏念安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通过行业内部渠道获取的星瀚科技过往项目资料，“他们三年前在邻市建的研发中心，当时预估日耗电量五千度，实际运营后达到了八千度，还因为污水处理能力不足被环保部门约谈过。这次的数据的太‘完美’了，完美到不合常理。”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星瀚科技项目负责人李哲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显然对方正在应酬。

“苏经理，这么晚了还在忙啊？”李哲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我们下周就要奠基了，可不能耽误。”

“李总，关于你们提供的数据，我有几个疑问需要核实。”苏念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园区的耗电量和污水处理能力预估，是不是有些偏低了？我们对比了同行业数据，差距有点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李哲略显生硬的声音：“苏经理，我们星瀚科技用的都是最先进的节能设备和污水处理系统，数据都是经过专业测算的，不会有问题。你们评估机构就按照我们提供的数据来做报告就行，别瞎操心。”

“李总，风险评估不能只看提供的数据，还要结合实际情况进行预判。”苏念安的语气坚定了几分，“如果数据不真实，评估报告就失去了意义，后续出现问题，谁都承担不起责任。”

“苏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哲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怀疑我们提供假数据？我告诉你，星瀚科技是上市公司，不会做这种自毁声誉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我们的数据有问题，可以去找第三方机构重新检测，但报告必须按时交，否则我们只能换一家评估公司了。”

电话被匆匆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苏念安放下手机，眉头紧锁。她知道，李哲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星瀚科技作为大客户，公司高层一直非常重视这个项目，如果因为她的坚持导致项目流失，她的职位恐怕很难保住。

“苏姐，要不我们先按照他们提供的数据出报告？”小周小心翼翼地提议，“反正有第三方机构的盖章，真出了问题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不行。”苏念安立刻否决，“我们是风险评估师，我们的报告关系到项目的安全运营，关系到周边居民的生活环境，甚至关系到公共利益，不能有半点含糊。”她站起身，拿起外套，“我现在去一趟邻市，亲自看看他们那个研发中心的实际运营情况。”

凌晨一点，苏念安驱车前往邻市。夜色深沉，高速公路上的车灯连成一条长龙。她打开收音机，里面播放着深夜情感节目，主持人温柔的声音却无法平复她内心的焦虑。她想起三年前刚入行时，导师对她说过的话：“风险评估师就像社会的哨兵，要敢于说真话，敢于揭露隐患，哪怕面临再多的压力和诱惑，也要坚守职业底线。”

四个小时后，苏念安抵达邻市，直奔星瀚科技的研发中心。此时天刚蒙蒙亮，研发中心的大门已经敞开，几辆货运车正在装卸货物。她假装是来洽谈合作的企业代表，走进了研发中心的办公楼。

在一楼的公告栏里，她看到了一份张贴的环保部门整改通知书，上面明确写着“研发中心实际日耗电量超标60%，污水处理能力不足，责令三个月内整改”，落款日期是上个月。苏念安用手机拍下了整改通知书，又悄悄来到研发中心的后勤区，找到了负责水电管理的工作人员。

“师傅，你们这里的耗电量挺大的吧？”苏念安递过去一瓶水，笑着问道。

工作人员接过水，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当初建的时候说得多好多好，结果投入使用后，耗电量一天比一天高，污水处理系统也经常出问题，上个月还被环保部门罚了款。听说总公司又在别的城市建产业园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靠谱点。”

从研发中心出来，苏念安的心情更加沉重。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团队骨干陈默的电话：“陈默，你立刻联系一家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机构，以我们公司的名义，对星瀚科技产业园项目的选址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测，重点检测土壤承载力、水电配套和污水处理能力，一定要拿到真实的数据。”

“苏姐，这样会不会得罪星瀚科技？”陈默的声音带着担忧，“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比起得罪他们，我更怕因为我们的失职，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苏念安的语气斩钉截铁，“检测费用由我个人承担，如果出了问题，我一个人负责。”

回到市区后，苏念安没有休息，直接前往公司。她将从邻市收集到的证据和疑问整理成文档，准备向公司高层汇报。然而，当她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时，却看到李哲正坐在沙发上，和总经理相谈甚欢。

“苏经理来了？”总经理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正好，李总也在，你们关于项目的事情可以再沟通一下。”

李哲站起身，眼神冰冷地看着苏念安：“苏经理，想必你已经考虑清楚了？我可没时间跟你耗下去。”

“李总，我不能按照你们提供的数据出具报告。”苏念安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我已经核实过，你们过往项目存在数据造假和运营超标问题，这次提供的数据也明显不符合实际情况。如果强行推进项目，不仅会面临环保风险，还可能引发安全事故。”

“你胡说八道！”李哲的脸色瞬间涨红，“苏经理，你这是在恶意中伤我们公司的声誉！我要告你！”

“我这里有证据。”苏念安拿出手机，展示了整改通知书的照片和与研发中心工作人员的谈话录音，“这些都是我亲自收集到的，足以证明你们的数据存在问题。”

总经理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接过苏念安的手机，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李哲：“李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哲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强装镇定地说：“这都是误会，那个研发中心的问题已经整改好了，这次产业园项目我们肯定会严格按照标准来。”

“是不是误会，等第三方检测机构的结果出来就知道了。”苏念安补充道，“我已经委托了权威机构进行检测，结果很快就会出来。在结果出来之前，我建议暂停项目评估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