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宇文秋(2/2)

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身体会对墓穴有熟悉感却又充满恐惧,也解释了为什么“宇文安”的名字会出现在牌位上——可能是在某种情况下被认定死亡,或者其“痴傻”的状态在宗族观念里已被视同某种意义上的“不存”。

第八章

“现在……现在老天不仅让我的痴傻儿活着……还让我的痴傻儿开窍了……”宇文秋老泪纵横,语气中充满了悲怆与一丝最后的欣慰。

文安一言不发,只是握着老人冰凉的手。虽然才刚“认识”这位爷爷几分钟,但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如此清晰地流逝,看着他那份对家族、对孙儿深沉而绝望的牵挂,文安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黯然。他依旧更像一个被迫卷入的旁观者,但此刻,旁观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宇文秋唏嘘了片刻,努力凝聚起最后的精神,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安儿……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得性命的……想来……极为艰难……不过你听着……我现在……命你为我宇文氏的族长……”

说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右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件东西,想要递给文安,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安见状连忙伸手,从老人无力摊开的掌心中,接过了那件东西。触手温润,带着老人的体温。

借着火光,他看清了那是一块玉佩。玉佩呈圆形,质地洁白莹润,上面雕刻着一条盘绕的龙纹,工艺精湛,线条流畅,绝非寻常之物。龙纹……这再次印证了宇文氏曾经的皇族身份。

宇文秋见文安接过了玉佩,像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脸上露出一丝解脱和宽慰的神情。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宇文秋的气息更加微弱,但他强撑着继续说道:“孙儿啊……幸而你活了下来……不过……你以后该怎么办啊……该死的盗墓贼啊……几乎让我周朝宇文氏一脉断绝……可怜我二百三十三位族人……尽没于此……我对不起他们啊!”

说到惨痛处,他情绪激动,又咳出大口鲜血。

文安此刻有太多的疑问——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盗墓贼”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但看着宇文秋的状态,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询问了。

宇文秋似乎也明白自己时间无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语速加快,吐字却愈发不清:“安儿……我们本是周朝皇族……大定元年逆贼杨坚篡位……屠戮我宇文氏……我带着我们这一支逃到这秦岭深处……”

“这里本是太祖皇帝选定的陵寝……后来搁弃……作为秘密所在……那些该死的盗墓贼……不知如何找到这里……他们极为强悍……我们不敌……护着老幼退守……族人一个个倒下……最后……我与剩余族人……启动了自毁机关……与贼人同归于尽……”

至此,文安也明白了许多,之前甬道里那些散落的箭簇,并非年久失修,而是不久前机关启动后的结果。宇文秋等人,是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与入侵者同归于尽。

“……公输家族的机关……果然厉害……贼人瞬间毙命……可怜我族人也……也一起……”

宇文秋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和无力,“我侥幸未死……离开那片死地……不想……贼人头目……也重伤未死……趁我不备……刺中了我……不过……那贼人……也被我一掌击毙了……”他艰难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文安顺着望去,在几米外的一堆瓦砾旁,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不同于宇文秋黑色麻衣的深色身影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果然是人老了……武艺不及年轻之时……不然……也不会……”宇文秋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在这里……闭目等死……没想到……你出现了……”

听完宇文秋断断续续的讲述,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其间的惨烈、绝望和决绝,已足以让文安感受到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一个隐忍数十年的家族,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几乎彻底覆灭。

说完这些,宇文秋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头无力地垂向一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四周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突然,宇文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坐直了身体,一把紧紧抓住文安的手,枯瘦的手指如同铁箍。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回光返照的光芒在眼中闪烁。

“这里待不成了!安儿需尽快离开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急促,“不过千万要掩藏自己的身份!千万提防杨氏!千万!千万!”

他死死盯着文安,仿佛要将这些话刻进他的灵魂里:“还有……你到饭堂……西墙……两百步的地方……在墙壁里……有我宇文氏的藏宝图……还有……还有外面有……有……”

说到这里,文安只听到宇文秋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长叹,像是最后一口浊气吐出。他抓住文安的手骤然松开,身体一软,头颅彻底歪向一旁,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消散,再无生机。

宇文秋,死了。

文安僵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块温润的龙纹玉佩,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老人最后那一下紧握的力道和冰凉。

他看着宇文秋失去生命的躯体,默然无语。尸体,他以前倒是常见,像古尸、干尸在考古现场和博物馆见过不少,倒不至于害怕。

此刻,他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观众,看了一场短暂而惨烈的戏剧。他为故事里的宇文秋,为这个刚刚“认识”便永别的爷爷,感到一种沉重的悲伤和无奈。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巨大的茫然,将他笼罩。

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在原来的世界,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孤独地工作,习惯了封闭和自我负责。

而这一刻,阴差阳错地,他仿佛与这个世界有了一丝真实的、带着血泪的联系。他有了一个家族,虽然几乎死绝了,有了一个爷爷,虽然只相处了几分钟,有了一段承载着国仇家恨的身份。这种感觉很微妙,很陌生,也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