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袁崇焕来了(2/2)

“让那个蠢材……袁崇焕!现在!立刻!马上!给朕滚进来!”

王承恩浑身一激灵,感觉殿内的温度骤降:“遵……遵旨!奴才这就去传!” 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乾清宫,生怕慢了一步,皇帝就会改变主意,把他也当成袁崇焕一起给“滚”了。

皇帝动了真怒,对任何臣子都是灭顶之灾,更何况是对这位被寄予最后厚望的督师。

从王承恩那近乎耳语、却字字惊心“陛下震怒……九千……速去……”的只言片语中,袁崇焕便知大事不妙。他根本顾不上整顿那风尘仆仆的九千疲兵,几乎是策马狂奔至紫禁城,又在太监引领下一路小跑,直抵乾清宫那沉重的殿门前,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衬。

殿内,朱由检如同一尊压抑着熔岩的雕像,端坐御案之后。当王承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仅仅一个眼神交汇,朱由检便知道——人来了。

“让他——滚进来!”

袁崇焕哪敢有半分迟疑?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擂鼓般的心跳,几乎是抢在王承恩通传之前,便低着头,步履仓促却又带着一丝竭力维持的镇定,跨入了那令人窒息的大殿。

他甚至不敢抬眼望那御阶,径直走到阶下,撩袍便拜,额头重重磕在冰凉刺骨的金砖上:“微臣袁崇焕,叩见陛下!救驾来迟,臣罪该万死!” 声音因长途奔波而沙哑,更因深切的恐惧而颤抖。

御座之上,朱由检慢悠悠的开口了:“哦——?袁爱卿啊……”你……还认得……朕这个陛下啊?”

这话一出。他浑身剧震,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声音都变了形:“臣……臣惶恐无地!陛下何出此言?臣对陛下、对大明,赤胆忠心,天日可表啊!”

“够了!” 朱由检猛地截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万死’?‘惶恐’?朕看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

话音未落,朱由检手臂猛地一挥!只听“哗啦——轰!”御案上那厚厚一摞、早已备好的奏章,如同决堤的泥石流,被他狠狠扫落,劈头盖脸、铺天盖地地砸在跪伏于地的袁崇焕身上和面前!纸页狂舞,雪片般散落一地。

“睁开你的狗眼!给朕好好看看!看看你这位‘赤胆忠心’的督师大人,在满朝公卿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纷飞的纸页中,袁崇焕下意识地抬起惊惶的眼。离他最近的一本奏章恰好翻开,几行墨迹淋漓、触目惊心的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他的瞳孔——“通敌纵虏”、“市米资盗”、“引寇入关”……一条条皆是诛心灭族的大罪!

袁崇焕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又猛地冲上头顶!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在剧烈地哆嗦。这……这已非弹劾,这是要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构陷!是欲置他于死地的毒刃!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御座上的皇帝,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骇、滔天的冤屈和一种濒临深渊的绝望:“陛下!这……这是构陷!是血口喷人!臣……”

“闭嘴!朕用得着你来教?!”

朱由检霍然起身,几步就冲到袁崇焕面前,那件打满补丁的龙袍下摆几乎抽打在袁崇焕低垂的额头上。他猛地俯下身,几乎是贴着袁崇焕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唾沫星子溅了对方一脸:“袁崇焕!朕问你!你是不是猪脑子?!啊?!是不是猪脑子!!!”

“陛下!臣……” 袁崇焕被这近在咫尺、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帝王之怒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抬头辩解。

“闭嘴!朕让你开口了吗!朕允许你开口了吗!”

朱由检伸出两根手指,几乎要戳进袁崇焕的眼窝,声音因激动而尖厉刺耳:“你知道朕每天要批多少弹劾你的奏章?!就凭你那九千人!明天!弹劾你的奏章就能把这乾清宫给埋了!你是不是猪!我让你不要分兵!不要分兵!你是不是白痴!”

“陛下……臣……” 袁崇焕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巨大的冤屈和灭顶的恐惧堵得他几乎窒息。

“你少给朕来这套!” 朱由检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这一通咆哮似乎也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他抬手,用指关节狠狠揉着突突狂跳,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灰败。殿内只剩下喘息声。

过了好几息朱由检才疲惫的开口道:“孙承宗……总理京城防务……你……带着你那‘九千精锐’……去他麾下……听令……和侯世禄合兵一处。”

“陛下……臣……” 袁崇焕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哪怕只是剖白心迹。

“还不快滚——!” 朱由检猛地睁开眼,“等着朕给你饯行吗?!”

“臣……遵旨!” 袁崇焕浑身一颤。他重重地、几乎是绝望地以头抢地,额头撞击金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丧钟。

“回来!”

峰回路转?雷霆之后的雨露?

朱由检疲惫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响起,不高,却让刚退到殿门口、心如死灰的袁崇焕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袁崇焕猛地停步,惊疑不定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皇帝刚才还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此刻又叫住他?是反悔了?还是要下更重的处置?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硬着头皮,一步步挪回御阶下,再次深深跪伏,不敢抬头。

朱由检没看他,只是朝侍立一旁、同样屏息的王承恩抬了抬下巴。王承恩立刻会意,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明黄绢帛——手谕,躬身捧到朱由检手边。

朱由检并未接手,只用指尖随意点了点那份绢帛,目光依旧疲惫,声音平淡。却与方才的雷霆震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个…拿去。去朕的内库,领二十万两银子。

再…让光禄寺备些酒肉…给你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哑了些,“一路…也辛苦了。先…歇口气…再说吧。”

二十万两银子!酒肉犒军!歇口气!这几个词炸得袁崇焕脑中一片空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茫然和巨大的困惑!

方才还是狂风暴雨般的斥骂,是“猪脑子”的羞辱,是冰冷的“滚”字……转眼间,竟是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犒军的酒食、还有一句“辛苦了”?!

他张了张嘴,喉头剧烈滚动,却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未散的惶恐、死里逃生的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复杂到极点的酸楚,在胸中翻江倒海,堵得他几欲窒息。

“袁督师,还不谢恩?” 王承恩在一旁低声提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袁崇焕如梦初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重重地以头触地,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名状的颤抖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浩荡……臣……万死难报!”

“行了行了别磕了,” 朱由检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声音疲惫至极,“再磕,真的要磕穿了!”

袁崇焕如蒙大赦,又重重叩了一个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倒退着,迅速退出了这片让他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雷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