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免费(2/2)

妈妈看着这两位油盐不进、思路清奇的活宝,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把从业几十年的无奈和见识都叹了出来。

她放弃了任何解释,哭笑不得地拱了拱手,语气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不知是佩服还是认栽的复杂情感:“得…得…得…二位军爷……是奴家失言了。您二位……实乃万中无一的人才!奴家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这顿‘饭’,算小店孝敬二位的,您们……吃好,喝好就行!”

一个时辰后,画舫“听雪阁”外

张煌言与寇白门并肩行至舷梯口,方才一番品曲论词,相谈甚欢。

他郑重地拱手作别,言辞恳切:“寇大家,今日承蒙款待,聆听雅音,获益良多。煌言……日后定当再次登门,请教词曲精妙。”

寇白门亦敛衽还礼,眼波流转间隐含笑意:“张将军过谦了,妾身随时扫榻以待。”

然而,就在张煌言转身欲离之际,目光却被对面画舫前的景象牢牢钉住——

只见那艘画舫门口,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路人,指指点点,哄笑声不绝于耳。

人群中心,正是他那两位同袍:李定国与刘文秀!二人犹自不知已成焦点,似乎还在与那画舫的妈妈理论,虽听不真切,但那理直气壮的模样,配上周围“白吃白喝”的议论,场面着实令人扶额。

“呵……”

一声极轻的笑音自身侧传来。张煌言回头,只见寇白门亦将对面那番景象尽收眼底,她目光在张煌言那哭笑不得的尴尬面容与对面喧闹的场面之间微微一转,终是忍不住以袖掩口,发出一声了然而又带着几分趣致的哑然失笑。

这笑声里,有对那二位莽撞同僚的无奈,更有对眼前这位文雅将军竟与那两位活宝为伍的某种奇妙缘分的玩味。

张煌言顿觉脸上微热,方才那份与佳人论艺的风雅余韵,瞬间被对面那股扑面而来的、接地气的混沌感冲散得七零八落。

他只得对寇白门报以一个无奈的苦笑,匆匆拱手,随即快步走向那喧闹之处,准备去收拾两位兄弟留下的“战场”。

“张兄!你来得正好!”

刘文秀眼尖,一眼瞥见正要挤进人群的张煌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将他拽到身前,声音洪亮地要他主持“公道”:“你快来给评评理!这位妈妈方才在门口亲口说的,可以免费吃喝!

我与李兄听闻此言,方才进来。我二人遵其承诺,在此免费吃喝,这有何错?天经地义嘛!”

他对面那画舫的妈妈,此刻已是气得满脸通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桌上一片狼藉的空盘空坛,声音都尖利得变了调:“我是说了免费招待不假!可……可也没让您二位这般吃法啊!您瞧瞧!瞧瞧!”

她手指颤抖地数落着,“一人十坛老酒!十只肥鸡!二十个白面馍馍!外加十二盘点心! 这……这是正常人的饭量吗?您二位这是来吃饭,还是来抄家的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有人高声起哄:“军爷好饭量!”

“妈妈,你这可是碰上吃冤家啦!”

张煌言被夹在中间,听着这离谱的“罪证”和刘文秀那理直气壮的辩解,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脸上臊得通红。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哀叹:与这二位同袍为伍,真真是时刻考验着他的定力与脸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先对那妈妈拱手致歉:“妈妈息怒,我这二位兄弟……性情率直,行事……呃……豪迈了些,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随即,他转向依旧梗着脖子的刘文秀和一旁抱着胳膊、面无表情但显然觉得自己没错的李定国,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无奈道:“二位贤弟……这‘免费’二字,通常……指的是浅酌慢饮,略作品尝,以示风雅……并非……并非让咱们真把这画舫当成管饱的军营伙房啊!”

翌日,南京城。

李定国与刘文秀的大名,火速传遍了秦淮河两岸的大街小巷,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这并非因为他们立下何等战功,或是作出了惊世诗篇。

恰恰相反,他们的“壮举”与这六朝金粉地的格调格格不入,充满了令人捧腹的荒诞:传闻有二位北来的军爷,踏入了这风月无边的秦淮河畔,却对周遭的软语温香、莺歌燕舞视若无睹。

他们不点姑娘相陪,不听丝竹小曲,不参与吟诗作对,更不解半点风情浪漫。

他们自踏入画舫起,便心无旁骛,目标明确,将全部的精力与热忱,都投入到了一项最为质朴无华的事业之中——吃饭。

经此一役,李定国与刘文秀二位,以其惊世骇俗的“务实”作风,彻底改写了秦淮河畔延续多年的行规。

南京秦淮河两岸的画舫,无论规模大小、档次高低,皆不约而同地在最醒目的位置,或立木牌,或贴告示,用加粗的字体赫然写明同一则规矩:“本店谢绝纯餐饮,酒水小食,照单计价。”

有的画舫甚至特意在门口安排了嗓门洪亮的伙计,见到有疑似“只冲饭菜而来”的客人,便提前高声唱喏:“贵客光临——酒水点心,概不免费——!”